防震棚(1 / 2)

那場虛驚過後沒幾天,廠裏派了幾個工人扛著鐵鍬和大錘來拆圍牆。

大妞得意洋洋地宣稱,這是她出的主意。當然,沒人肯相信。王向紅甚至嘲笑她是在說夢話。為此,大妞幾乎沒跟王向紅打起來。要不是隨後開來一輛解放卡車,卸下一些奇怪的東西,轉移了孩子們的注意力,保不定這兩人就打了起來。

卡車開走後,孩子們圍上去一看,原來是些蘆席跟毛竹,還有一卷一卷據說叫作柏油氈子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晚上下班回家的大人們給出了答案:接到上級通知,為了防震抗震,家家都要搭防震棚。

防震棚是什麼東東?

奶奶感慨地說:“你們這些伢子喲,都是在蜜水裏頭泡大的,解放前的窮人哪家不是住那種窩棚?哪家還有得樓房住喲。”

大妞托著下巴,把她看過的電影裏所有關於解放前的鏡頭都回憶了一遍,最後決定,這防震棚應該跟《白毛女》裏喜兒躲的那個破廟差不多。

似乎那個年代的大人們都認為,孩子像是野地裏的草,風吹吹就能長大,等長到差不多可以入學的年齡,再往學校裏一塞,自然就會有老師來幫著收拾(教育)他們。

雖然當時的老師剛經曆過白卷學生的批鬥,底氣還不是很足,可在學生——特別是在小學生們眼裏,老師就是老師,有老師在的地方,總有些規矩會被遵守。因此,家長總能半欣慰半惱火地聽到一些孩子梗著脖子說:“我們老師說的!”——在孩子們心目中,這老師說的話就跟毛主席語錄差不了多遠,都是堅決的、一貫的正確。

可那是在學校,一旦放了暑假,離了老師的法眼,這些小“野草”們立馬就又被打回了原形,個個像是卸了籠頭的小馬駒,愛怎麼撒歡就怎麼撒歡。

那年梁星11歲,四年級;李紅軍10歲,三年級;王向紅9歲,二年級;李紅梅和衛紅8歲,梁宇7歲,小學一年級。大妞5歲半,哪一年級也不是——因為那時的鋼鐵廠還沒有幼兒園。

在那個年代,雙職工家庭一般都是把老人接來幫著看孩子(像大妞、衛紅家),或者是沒工作的媽媽自己邊做家務邊帶孩子(比如李紅梅家)——在那個年頭可沒“全職太太”這麼個時髦稱呼,人人都叫她們“家庭婦女”。

要指望這幫家庭婦女們又要燒火做飯洗衣服——記住,當時可還沒有煤氣、微波爐、洗衣機,甚至都沒接上自來水——還又要管孩子,實在是有點困難。因此,隻要這幫野小子野丫頭們沒把天給捅出個沒法補的大窟窿來,大人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了。

可奇怪的是,最近這幾日孩子們忽然全都轉了性兒,一個個守在家門口裝起了大家閨秀來。就連家長們吆喝著讓他們去路口的供銷社裏打個醬油都是磨磨蹭蹭,誰也不肯離開大院門半步。就算被打著罵著去了,也是一路飛奔著去,又飛奔著來。

“為什麼?”家庭婦女李媽媽“嘎嘎”笑著說:“還不是因為前麵建的那個防震棚子。這些小兔崽子們,就怕在離開大院的那會兒,這些工人手腳一快,把個防震棚給搭好了,讓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大妞當然也是“兔崽子”裏的一個。要不是奶奶看得仔細,她肯定也是那些在工地上鑽來鑽去,惹得總務科的顧大大陣陣怒罵的“討債鬼”之一。

不過,也難怪孩子們舍不得走開,這防震棚搭的速度極快。頭一天大妞還看到工人們在紅薯地裏載著一排排毛竹——當時她還傻乎乎地問奶奶,是不是地裏改種毛竹了,惹得奶奶笑得差點失手摔了茶缸——第二天毛竹上麵就架起了“人”字型房頂。再過一天,鋪上一層柏油氈子,再裹上一層蘆葦席,一排防震棚就算完工了。

望著一排排增加的防震棚,大妞是逢著個大人就問一聲:“什麼時候能搬進去呀?”

媽媽笑道:“這孩子,是不是傻呀,住在那種四麵透風又漏雨的房子裏很好玩嗎?”

不管大人怎麼看,在大妞看來,住防震棚肯定比住在家裏要好玩得多。

搬家那天,大妞跑得比誰都勤快,就怕媽媽忽然改了主意,不肯搬了。

大妞家的防震棚在第一排,離原來的家極近,抬頭就能看到對麵自家的大門。隻是這個棚子比她家原來的地方還要小,而且地上全是坑——因為原來這裏是農田,是廠裏為了搭防震棚特意向對麵的紅星生產隊借來的。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將擦黑時,這個家才算是安頓好了。大妞一頭鑽進防震棚,立刻又鑽了出來。因為裏麵黑乎乎的,挺嚇人的。

“媽媽,電燈開關在哪?”大妞問。

媽媽正把飯桌支在防震棚的門口,一邊跟奶奶嘀咕說:“還不知道會不會震到我們這裏呢,就這麼折騰。住這棚子一點都不方便。”

奶奶勸道:“安全第一嘛,把人砸了怎麼辦?”

見媽媽不理她,大妞上前一步搖搖媽媽的衣擺。

“媽媽!”

媽媽惱火地撥開她的手,責備道:“沒看到大人在說話嘛,一點禮貌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