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他有大頭。
大頭是葉細細班裏最為醒目的一個男生。身體健壯,頭大。並且膚色白淨,看上去就像富態的公子哥。大眼睛大鼻子大耳朵。同學們取個綽號叫大頭,其真實姓名便在時間的荒草裏被埋沒了。
大頭結巴。一句話完整地表達要比別人費事得多。著急了,幹跺腳,“你你你”半天也說不出後麵的詞來。男生們於是鬧得更凶,圍住他。女生則躲得遠遠地偷捂著嘴笑。
葉細細也笑。往往笑到一半驟然而止。她看到大頭緊捏拳頭,臉色緋紅,憤怒卻無可奈何的樣子,不知怎地心略微一沉,於是收斂笑意,轉而投入到書本當中。
四年級末調整座位,葉細細被分配到和大頭同桌。老師說讓她輔導大頭的作文。大頭對這個新同桌的到來表現得極為歡迎,還擦掉了桌子上水筆分的“三八”線。期期艾艾地半鞠了身子,“請小,小,小老師,指,指導。”葉細細心裏暗自“呸”了一聲,蹙著眉頭吩咐道:那以後可要都聽我的。大頭歡喜地無條件接受了。
座位在倒數第三排,葉細細人小,偏巧前麵的方林整天坐得像根國旗杆,恰好擋住黑板。上課時,仰長脖子都未必看清老師的板書。隻有趁人不注意時站起看又坐下。次數多了,後麵的同學有意見:葉細細你怎麼回事啊。困窘得說不出話。大頭見狀,小聲俯在耳朵邊說:以後,後,板書,我邊,邊抄邊念,你就,就,不用,再,再站起來了。細細又感激又不屑地瞟他一眼: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調到這裏。心裏這樣想,嘴上還是嘟囔著謝謝。此後,語文課上,不時響起大頭的聲音。有時聽不清楚,他就提高嗓門:“中,中心,大,大意是……”惹得左右側目。葉細細勾著頭,邊寫邊吃吃地笑。
大頭孤獨,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上學放學都是獨來獨往。平素也不多話。自從葉細細作了同桌,人也見活潑了,偶爾還會說個笑話。葉細細仔細觀察,發現大頭其實非常善良,樂於助人。而且勞動課上髒活重活都是他搶著幹。此後再有人嘲笑大頭,她就會站出來說:你們對同學要友愛團結。口氣正義凜然。大頭這時便抱以感動得無以複加的神色。
也有鬧別扭的事。“三八”線雖然取消了,大頭因為習慣,卻總是占據了課桌的大半江山。細細被擠到岌岌可危的邊角,有時連同課本都懸在半空。久之,葉細細提出抗議,大頭虛心接受,不幾日又故態複萌。他左思右想,提出建議:讓細細把圓規放在中間,尖針那頭向著他。——效果果然不錯,隻是可憐了大頭的胳膊肘,每天不知要吃多少痛。過得數周,就改正了。這刻倒變得葉細細攤開手腳,把大頭逼迫到邊緣。
大頭家境寬裕,每日帶不同的點心,下課就拿出來與葉細細分享。倆人邊吃邊談笑,葉細細嚼著軟糖問:大頭,你從小就結巴麼?大頭搖頭:小,小時,時候,不,結,結巴。
時光如白駒過隙。兩年後,葉細細在大頭的畢業冊上留言: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同桌。我會永遠記得你。大頭寫: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做同學。
大頭的願望得以實現。初中分班,果然與細細同在四班。開學那日見麵,欣喜之色溢於言表。激動得一個勁傻笑。細細也眉開眼笑。一個假期未見,大頭更見魁梧,而細細仍是玲瓏娃娃。自然不可能再安排坐在一塊。彼時班中男女界限分明,多說幾句便被視為異常親密,加上座位相隔甚遠,這份友誼,也就在喧嘩裏隱沒下去。
初二時地理曆史結業會考。葉細細每日沉溺在地中海戊戌變法中,巴不得將時間掰成幾瓣使用。三更躺下五更爬起,一路背書到學校班級門尚未開。倚在牆上再複習一刻,大頭也到了。兩人道句早安,相視而笑。便靜靜地各做各事去。
一次班會上,大頭自告奮勇擔當開鎖門的重任。正是秋寒,同學們自是一致推崇,說他家路途也近,人亦勤快,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細細抬頭看他,後者眼睛裏一波安靜的湖水,對著她沉穩地點頭。
再下來,每天上學,班門都已大開。大頭極富責任感,將教室都打掃得幹幹淨淨。見得細細,從書包裏拿出一袋熱牛奶遞給她。細細推辭不要,大頭的臉一下子紅雲遍布:我,沒,沒有別的,意,意思。看他一臉誠摯,隻好收下。找機會偷偷地將硬幣放在他的鉛筆盒裏。幾個來回,大頭也不再執著一定要給細細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