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媽媽從礦工墓回來，正巧虎子下了夜班。
虎子見媽媽臉上帶有淚痕，便悄悄地問：“媽，你去哪了？誰惹你生氣了？”
虎子媽眼淚下來了，唰唰地往下流，一個字也不肯說。虎子湊到媽媽身邊，陪著小心地問：“媽，你哪兒不舒服？”虎子媽媽微微仰起頭，隨口說了一句：“你爸在世時，隻知道上班，是有名的‘老黃牛’，他也沒招誰惹誰，連死都不得安生，誰這麼缺德，砸了你爸的墓碑？”虎子心裏咯楞一下，臉紅了，頭也垂了下來，老半天沒吱聲。
虎子媽媽的臉變形了，喘著粗氣，眼淚又流淌下來。
虎子再往媽媽身邊挪了挪，自言自語地說：“我爸是個掘進組長，手下7個人。如今僅剩下我了，那次煤巷放炮，導致煤與瓦斯突出，全報銷了。”虎子媽媽像瘋了一樣，緊緊抱住了虎子，唯恐被他人搶去一樣。本來，那天是虎子爸休班，因他肚子疼，去礦醫院看醫生。結果，他躲藏過了一劫，他爸爸卻在那場礦難中奪去了生命。
突然，虎子媽媽又哭了起來，邊哭邊數落：“那些臭婆娘，人都死了，還往他頭上扣屎盆子，我非把她們的嘴撕爛不可！”虎子一邊幫他媽擦眼淚，一邊問：“她們都說啥了？”
虎子媽媽仰起頭，頭發亂蓬蓬的，兩眼直勾勾的，像個精神病人一樣。“誰說我漢子違章，他可不是那號人！”說到這裏，她扯住虎子衣袖問：“你爸平時違過章嗎？他是全國勞動模範，哪能幹那種事？”說到這兒，她盯著虎子：“你在礦上聽到你爸爸什麼閑話了？”虎子是孝個子，不會戧媽媽的。為了緩和凝固了的空氣，他從飲水機接過一杯開水，遞給了媽媽。
“聽人家說，你爸臨咽氣前，伸開雙臂，比劃了幾下？是有這等事嗎？”虎子媽問。
虎子沒吱聲，輕輕地搖了搖頭。
虎子依稀記得那天的情景：爸爸搶救了五天五夜，眼睛時睜時閉，那張糙臉上寫滿了痛苦和遺憾，好像有什麼秘密似的。由於喉嚨壞了，發不出音來，他很想坐起來，拉著兒子的手，但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直至臨死那天深夜，他突然睜大了眼睛，衝著虎子比劃“一長”“一短”，虎子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使出平生的力氣，又比劃了一下，直至虎子說，是不是短炮線放炮時，他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礦上因他是全國勞動模範，沒有細究事故原因。或許，他名聲大，墓碑冠上全國勞動模範、烈士黃彤，且碑比其它的又高又寬。
虎子曾獨自來到爸爸的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
驀然，風驟起，刮的天昏地暗，待那旋風過後，他仿佛看見爸爸那張痛苦而又遺憾的臉，猶豫再三，最後揀了一塊大石頭，照著墓碑猛砸了一下，你說巧不巧，掉了一截，黃彤兩字卻沒砸掉。虎子衝著爸爸墓碑，哭訴道：“別怪兒子不孝，九泉之下，你也會同意我這樣做的！”
虎子媽媽嘴裏仍重複那句話：“誰這麼缺德，砸了你爸的墓碑？”
看了媽媽那副痛苦狀，虎子心像針紮似的，本想向媽媽解釋，轉念一想，那樣做會傷她的心！
虎子媽媽怔怔地瞅著虎子，虎子被他瞅得得有點抹不開了，連臉都紅了。
虎子媽媽心裏畫魂，這件事太蹊蹺了，不能是他人幹的，難道是虎子不成？
“那墓碑是你砸的吧？”虎子媽媽冷不丁甩出了這樣一句。
虎子攤開了手，像電影演員一樣，聳聳肩，衝著媽媽詭秘一笑，“你兒子會這樣做嗎？”
虎子媽媽無可奈何，嘴裏叨念：“難道那次礦難與你爸有關？難道他是個違章者！”
虎子什麼都沒說，衝著爸爸的遺像，重重地打了一個“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