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依舊沉默,唯有臉色顯得越發蒼白。
我的表情緩和下來:
「總之,無論哪個原因,您一定都有不少苦衷吧。這畢竟是您的家務事,我無權過問。我隻是希望您能想一想那過世男孩的不幸經曆。不過是一時任性,卻造成和最親密的爺爺生離死別。在之後的悠長歲月中,隻能以一縷幽魂的形態,心懷一份無從道出的歉疚,孤獨地停留在廢棄的宅院裏,無期無盡。所謂世事無常,人事易分,我們永遠不知道,某時某刻,一個無心的抉擇,造就的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說到這兒,我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昏暗的角落處。幾許淡金色的光輝照在陳舊褪色的沙發上,映出幾塊深淺不一的斑駁。
「老實說,自從做了凶宅不動產這一行當,我才真的明白,在生與死麵前,沒有什麼矛盾是無法化解的。而在愛麵前,生與死又顯得微不足道。所以,太太,如果可能,請帶小景回到他父親身邊吧。不管您和丈夫之間發生了什麼,小景是無辜的。請想想,一家三口人共同度過的快樂時光。請想想小景在父親懷中時,臉上的幸福笑意——那些微不足道的瞬間,對於逝去的人而言,都是永遠遙不可及的瑰寶。」
太太終於抬起頭來,兩行淚水打濕了她精致的容妝。
「謝謝您的勸告,先生。」太太再次鞠躬,隨後淡淡地說道,「正如您所說,我的丈夫並沒有來到鎮上,小景也很有久沒有見到父親了。您的猜測合情合理。但是——我不得不說,事實並非如此。」
「誒?」我一怔。
太太的嘴角揚起一撇苦澀。她將實情和盤托出。
其實,她的丈夫在兩個月前入獄了。原因是利用公司的錢財,做了非法的勾當。實際上,自從他接手了家業後,公司的經營狀況就與江河日下。為了扭轉頹勢,他鋌而走險,投資於黑市,還參與了高利貸、走私等非法的項目。事情敗露後,他被警方逮捕,三代人苦心經營的產業也毀於一旦,名下的資產,不是被司法機構沒收,就是用於抵償債務,最後剩下的,隻有鎮上這處不值錢的房產。她別無選擇,隻好帶小景和手頭僅剩的錢財搬到了鎮上。
「很抱歉,對您說了謊。」太太悲涼地說,「不僅如此,我也對小景說了謊。一方麵,不知該如何開口。另一方麵,可能就連自己也在逃避著這個事實。小景至今仍然相信,爸爸隻是在外地工作,過一段日子就會回來。他從來不曾哭鬧,反而在我難過的時候,守在身邊安慰我,說『等到爸爸回來,就是沒事了』……」
說到這裏,太太已泣不成聲。端莊、優雅、從容,以及她硬撐的那份倔強,在這一刻,都沒有了意義。
坐在一旁的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安慰。或許此刻,她最需要的,是和兒子擁在一起,肆情地哭一場。
時間,如沉默的旁觀者,從身旁靜悄悄地走過。
天色暗下來,黃昏將至。
太太終於停止了哭泣。她擦幹眼淚,對我說道:
「正如您所說,誰都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幸福總是在轉瞬之間消逝,叫人措手不及。如今的我,也深刻體會到這一點。」說著,她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明天,我會帶小景去監獄,同他的父親見麵。我會告訴他一切,有關他的父親,對的、錯的。然後,和小景兩個人,頑強地生活下去。」
說完,太太站起身,同我道別,隨後走出了事務所。
而我,卻久久沒有回神。隻是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在溫柔的斜陽中,顯得比任何時刻都要高貴。
驀然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哥哥,你猜錯了呢。」
「是啊,真是丟臉。」我苦笑,「不過,這樣的結局也不算糟糕。那對母子,遠比我想象得堅強得多。正視過去的他們,一定可以美好地生活下去。一定。」
身後的少女笑而不語。
她把纖細的小手搭上我的肩膀。而我側過頭,用臉頰感受著來自她手背上的溫度。
冰涼,卻不失溫柔。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