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溫熱的水汽宛轉吞吐,在她麵前幻化出仙境般的圖景。女孩掬起一捧水,雪與月的光輝透過紗簾,在水中瀲灩。
“啪”,淚水重重跌落到掌心的水中,手心的紋路立刻被小小的漣漪擾亂。女孩壓抑的深深呼吸,像是想把悲傷的情緒全部困在心裏眼裏。
我越過千山萬水,隻是來和一個從未謀麵,從未愛過的人成親。
不,隻是來完成一個儀式罷了。
沒事,沒事,沒關係的。女孩抑製住淚水,向著虛空,不知在向誰假裝微笑。
不久,不久,容湛就會知道了,他就會來,會來帶你離開。
把自己洗幹淨,最後一次,幹淨的自己了。
“少祭神,”簾帷外的侍女正要叫起女孩,卻被攔住。黑衣紅帶的俊美青年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隔著薄薄的紗簾,蓮花浴池中的九枝落地華燈飄散開睡眼般曖昧的光芒,而青年的容顏隱藏在微微的黑暗裏,有種讓人動心的寂寥與溫柔。
望著依舊陷落在回憶中央的女孩,青年寞落異常:原來你就是少祭神,我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是該慶幸我能如願以償的與你重逢,還是該難過這樣滿是憎惡與不堪的重逢。
恍然的回過神,女孩抬起頭。發現簾外青年的同時,她慌亂的扯下一件紅色綢衣,胡亂裹在身上,匆匆摔開簾子,小跑到宮殿中央鋪在玉石地麵上的軟褥前。她剛剛準備俯身拾起疊在一旁準備明早更換的衣裙,青年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窗口。他伸手抓住女孩的手臂,肌膚的接觸讓女孩的身體重重一顫。“你放開我。”
心口有微微的堵塞感,青年的嗓音溫和輕柔的像冬茶氳開的暖意。“暖暖,你……”
女孩的眸光閃爍,有恐懼,傷心,還有詫異與迷惑。青年俯身,發絲垂落在暖暖的頸部與雙肩:“你……還記得我嗎?我是……”
“暕……暕……暕染”,暖暖恍惚的念出這個名字。這一刹那,重逢的刹那,盡管回憶已如入秋黃葉,斑駁陳舊,盡管眼前的這個人並非她的熟識,盡管她對他毫不了解,盡管他就是這場儀式的另一個主角,她卻再也無法遏製淚水。她毫無顧忌的抱著暕染,淋漓盡致的痛哭,沒有聲音,卻是真正的痛哭,哭自己,哭容湛,甚至哭著他。
暕染半跪在冰涼的地麵,環抱著她。他聽她說她的恐懼,聽她說對容湛的想念,他最不想聽她說的就是這句話:“對不起。”
這是對誰說的對不起呢?是對出征的少司寇容湛,還是對他這個被選中的皇子?明明被傷害的是她自己,可她卻一遍一遍,流著淚,說對不起。
暕染的十指在她輕薄的綢衣上扣緊,所有的情緒和眼睛一起躲在額發的陰影裏,他始終沒有說話。隻是聽著,隻是小心的感受她的淚水。
宿雨不歇,夜色裏,幾點燭光輕輕閃動,最終無聲湮滅。暖暖像嬰兒抓著搖籃的邊緣似的抓住他的肩與手臂,她揚起臉,淚水與紅唇相映,讓他莫名的想起春暮的夜晚,雨打芭蕉時令人心疼的愁緒。
“暕染,我的生命,我的身體都隻是一個禁咒而已,說白了,我不過是打開教宗權力之門的鑰匙而已,一把用完了就可以丟開的鑰匙。”
“不是的,”鎮定如他,隱忍如他,卻在這一刻無法平靜。暖暖望著暕染,高大的落地窗在他身後鋪開寂寞又溫軟的背景,有雪輕輕緩緩的落了下來,乖巧的躺進庭院的懷抱。
你可以不在乎的這樣說,可是,你的每一句話,在我心裏都如同篆刻,你說得有多狠,我就會有十倍百倍的痛。暖暖微怔,淚水猛地染濕了他的發絲:“下雪了……”
“嗯,下雪了。”他的話一向不多,隻是輕輕的答應。暖暖合眼:“我很喜歡雪,以前容湛總是陪我到千霰台看雪。以後……都……”
“以後,我和你一起,好不好?”暕染的手捧起她的臉,他的目光依舊溫和,卻很堅定:“我們相遇,就是在千霰台的雪祭。”
暖暖看著他,目光就這樣跌落進,融化進他的眸子。他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她的臉龐,“那天,還有煙花。”
仿佛一句咒語擊中了空氣,一朵煙花卷著風聲在夜景裏傷心又絢麗的綻開,光芒漏進暖暖的眼裏,細碎如過往。一朵又一朵,暕染慢慢擁緊這個嬌小卻堅強的少祭神,暖暖的目光棲息在遙遠的虛空。滿空煙花的彩影中,暕染小心的靠近。
溫柔的呼吸,讓她在一瞬間陷入茫然。溫軟的唇齒,在吻上她的時刻忽然開始纏綿刻骨的,窒息的親吻。這一刻,他徹底丟下了隱忍與城府,隻是忘情的傾訴多年的思念和心痛。
很久,直到她的身體從冰一樣的僵硬變得像暖春的牡丹花瓣一樣柔軟,他才停止了這個綿長的吻。煙花依舊在繼續,他的指尖觸碰到她胸口的綢帶。暖暖忽而驚醒,淚水潸然而下,卻已無力掙紮。暕染微怔,如同擁抱風雪般深深把她擁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