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韓喜一直回想起那個黃昏,他認為自己陰暗並且無恥。隔壁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韓喜知道那個農民工打扮的人即將搬走,也許正在收拾屋子。好像他已經在另外一座城市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正奔向一種真實的成功。可是自己呢?過幾天,自己也要搬走,隻不過他是在逃離。逃離一座城市,以及壓在心頭的債!
兩個月前,在車間裏韓喜突然暈倒。後來他在醫院裏醒來。醒來後主治醫生告訴他,他得做一個手術,手術需要五十萬,短時間內必須湊齊。韓喜打電話找到老家的父親,幾天後父親趕來,帶著很大一包錢,真的是很大一包錢,正好五十萬。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甚至還有五毛的。父親說:“你先做手術,別的不用你管!”
事情並不像韓喜和父親想像的那麼簡單,因為他門的錢遠遠不夠。手術做完後,韓喜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後期治療,這仍需要很多錢。父親找到主治醫師,求他為自己的兒子做手術。他說了很多話,他的話讓那位主治醫師不停地抹眼淚;主治醫師找到了院長,求他先為那個農民的兒子做手術。他說了很多話,他的話讓那位年輕的院長不停地歎息。
手術很成功。可是韓喜必須呆在醫院裏。父親回到老家再沒有借到一分錢。醫生給他用最好的藥,送他最燦爛的微笑,越是這樣,他越不安。韓喜知道,自己欠下醫院很大一筆錢。他不知道這些錢靠什麼來還。
那個黃昏韓喜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個人走出了醫院大門。他走的很快,他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好像大街上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背後指指點點。韓喜知道,自己從此,真的欠下一筆債。
良心債!
韓喜打電話給他父親。
父親說:“真的嗎?”
韓喜說:“真的。”
父親又說:“真的?”
韓喜還說:“真的!”
父親沉默了幾秒中,然後掛斷了電話。父親的頭發已經花白。父親沒有能力還上那筆債。甚至,沒有能力還那筆債的父親沒有資格批評韓喜的所做所為。
麵對那樣一筆債,父親沒有任何辦法。
有人敲門。韓喜看到隔壁的男人正捧著一碗麵。空心麵。
男人說:“答應做給你嚐嚐的。”
他想起來了。搬進這大院的那天,男人對他說:“我會做空心麵,絕活,哪天做給你嚐嚐。”
那時他認為,那隻不過是男人的客套話。
“你慢慢吃。”男人抱歉地說:“隻做了一碗,料放的不多,要搬走了,懶得在去買,今天不做真碗麵,怕是以後,就沒機會了。”
韓喜愣了一下,接過那碗麵。
“怎麼還當真了?”他說。
“當然要當真。”男人說:“許下的承諾,欠下的債嘛。”
韓喜不安起來,他盯著那碗麵,盯著男人,盯著窗外,盯著那個黃昏。
“如果不還呢?”他問。
“那還能叫個人?”男人說。
男人的話加深了他的不安,一種莫名的惶恐從四麵八方向他擠壓,他開始慢慢吃麵。他說:“麵不錯。”
幾天後他回到了醫院,韓喜的出現讓年輕的院長張大了嘴巴。他說:“現在我仍沒有錢還給你們。不過,我在附近重新找到了工作。我可以每個月還上一點點。我想我會還完這筆債的……”
院長看他絮絮叨叨的樣子,笑了,在他肩膀上使勁擂了一拳,說:“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