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自魏國俘虜被送回齊國已有兩月。
朝陽升起,斜暉耀目為花巷的洛河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霧,清波之上漣漪微漾,勾人心弦。
坐在洛河岸邊的阮宛珂望著自己沉在水中的倒影,不由自主身子前傾,俯身下擺,將映在河麵的倒影輕輕擊碎,頓時原本波瀾不驚的水麵被擊得四分五裂,傾國之色成為泡影,不一會,便又恢複了一片無邊無痕的寧靜。
她不知哪裏來的氣悶,又伸出手將倒影擊碎,它激蕩幾圈水紋便又恢複,她便接著,如此往複數次,也不懈怠。
“你還是喜歡和齊國的山水花草賭氣麼?”
清幽渾厚的男子聲音隨著清晨冬日的暖暖晨光吹進耳朵裏,阮宛珂沉在水中的手不免停頓下,立時起身,轉眸凝望著站在身後欄杆之內的璞賢。
之前,在魏國的大殿內,她隻顧著感傷元晗的屍首,卻來不及再細細看一眼這昔年故人,竹林遇雨,美不勝收之景,長情宮梨花滿天,終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卻因他滅國之舉,再難重圓。
和煦淺淡的陽光打在他的背上,籠起一圈金黃色暖人的光暈,他臉上再無那一日的冷漠傲然,換而一片祥和寧靜之氣。
“我是魏國之人,自然對你齊國山水花草無半分喜愛,空有恨憤。”
“姑娘應說你是因楚國滅國、魏國也亡而對朕格外憤慨,故而恨屋及烏,牽連朕的江山寸土。”
阮宛珂仍是麵無表情,也不看他,冷冷一笑。
“我早已說過,我非你心中的楚國公主,而是魏王玉姬貴妃。你可以喚我之名,卻不可冒犯我。”
“你是覺得朕喚你為姑娘,是冒犯了麼?”
阮宛珂昂首,目光凜然不懼。
“齊王說什麼,都是冒犯我。你不如閉嘴就是。”
她說罷想要邁上圍欄,卻奈何他擋在那裏,怎樣也越不過去,璞賢笑著伸出手,遞給她,她蹙眉看著他寬大的掌心,上麵的紋路叢叢疊疊,像是碧秀山的山路,永無規則,她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全然不曾理會他的好意,隻是倔強的脫下鞋,盤上圍欄的杆子,閉上眼咬牙跳下,不禁腳上一陣吃痛。
璞賢看著她自顧自的穿鞋,不禁笑了。
“姑娘說自己不是楚國公主,可是朕看著你的一舉一動,甚至一顰一笑,一怒一急,都是她活脫脫的一個翻版。莫非世上當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女子麼?朕當初應留下楚王一條命,問清楚他可還有一個孿生女兒流落在外。”
阮宛珂知道他是故意在氣自己,為的就是看自己可否會因聽到楚國與楚王而義憤填膺,失態於他,她笑著,麵色淡然,毫無波瀾。
“齊王若是有留下敵軍一條命的善心仁心,還能稱上衣冠禽獸之說麼?豈非冤枉了百姓對齊王的一番盛讚?”
璞賢吸了口氣,卻沒有怒色,他負手而立,凝神注視著她。
玉姬。
你如此不加掩飾你心中對朕的恨意,朕又怎會相信,你不是阮宛珂?
他心內忽而一緊,想起那一日,在魏國殿內,她抱著元晗的屍身,淚流滿麵之景,驀然憤怒不已,他身子微微一顫,聲音冷漠。
“你可是將一片真心,盡數給了元晗麼?”
阮宛珂聞聽這話不禁眉目一擰,她抬起頭,看著璞賢炯炯的眸子,忽然覺得與他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一萬重山那般遙遠高不可攀。
“我為魏王妃嬪,自然非他不愛。齊王此語,當真比幼兒還可笑。”
給他不愛。
璞賢背後緊握的雙拳不禁更加用力,攥出了一道道紅色的掌紋。
“元晗可曾愛你?你如此信誓旦旦,讓聽者無一不覺你們是伉儷之情,可朕卻在魏國境內聞聽,元晗最愛的妃子,是慕夫人,隻在慕夫人死後,方才於你情真,這是為何,你可解?”
阮宛珂緊緊抿住唇,許久不曾說話,璞賢笑著,仰天凝望飛過的白鴿。
“你看這鴿子,它若是找不到食物,卻也不肯被人飼養,隻因籠中困小,鎖住它一生自由。妃子於後宮,若是得不到帝王****,而隻是一時之寵,又與困在籠中的白鴿,有什麼區別?“
”齊王想說什麼?“
”朕話中含義,姑娘應明解。“
璞賢眉目微動,卻是不可忽視的自信。
”我不解,齊王若是來此褻瀆我與魏王之間的情分,那大可離開,我心匪石,天地難撼。“
璞賢聞聽此語卻並未離開,反而徒步走入內室,坐在軟席之上,阮宛珂心內不解,卻也隻能跟進去,她站在門口,逆著陽光,不願與他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