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說我是將死之人,為何對這沒有未來的人,仍舊不願說一句實話?“
尹傾徽轉身,拂袖開門,邁出一步,聲音仍是決絕。
”我說得盡是實話,你應知,晉帝果敢瀟灑,是這世間難得的帝王,我為何不能愛他?相比之下,你卻卑鄙得多,我尹家女兒,怎會愛上卑鄙陰險之人?“
話音未落,忽而一聲沉悶的響音自背後傳來,尹傾徽蹙眉回頭,隻見裴在彬半跪於地上,左手撐地,右手撫胸,麵前一塊觸目驚心的血跡,她大駭,喚了一聲“將軍!”,便衝上去自背後接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再無心力掙紮過去,唯剩下驚愕。
“你……”
裴在彬忽而笑了,他回眸指了指桌上的酒壺,沙啞著嗓音。
“晉帝怎會讓我活到明日?裴家風光至今,他早已起了殺念,我手中三十萬兵馬,軍符一出,無人不服,晉帝這等多疑之人,怎能容我活過今夜,他隻怕再出軍變,寧可背負天下戕害忠良功臣之惡名,也不會讓晉國江山出現動蕩。”
他說著竟又接連吐了兩口鮮血,蒼白如紙的麵色落在尹傾徽眼中,竟是如此諷刺。
“我若是再晚來片刻,豈非見不到你最後一麵?”
“怎會……”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抬起頭,定定的看著她的臉,“我們若還是昔年那般,你自然有感應,這最後一麵,無論如何也是能見的。”
昔年那般。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幼時自己的一句戲言,本以為他聽過後便一笑置之,不想他竟熟記於心中,他本知自己步步緊逼,隻為報當年滅門之仇,他為將軍,一句話便可翻雲覆雨,隻手遮天,自己不過區區賤婢,在辛奴庫日複一日,若是他果真心狠之人,怎會留自己這條命至今,還成為了皇妃?
他為當年錯手殺人而恕罪,她卻小人之心屢屢試探,直至今日悔恨成空,不想一步錯,便是永世。
“將軍,你不該死,你可以逃的,你說了,這冷苑禁衛於你而言,不過空設,你的武功,殺之六千尚有餘存,你這是為何?”
裴在彬驀地笑了,冰涼的指尖輕輕撫上了尹傾徽的臉頰,動情的喚道,“徽兒……我若是方才一走了之,你如何能來見我,不過私心隻為,在死前見你最後一麵罷了,裴家與尹家的恩怨,我若不死,如何了結,你隻怕一生,也走不出自己心底的囚牢。”
他說罷,竟提不上最後一口氣,睜大了眼睛接連幾聲喘息,“徽兒……你可原諒了我……”
我可曾原諒了你。
我甚至在此時此刻,都不知我是否恨過你。
我父親死在你手,可是尹家滅門,終究細細剖來與你並無關聯,若非母親殉情而去,尹家不會受火葬之刑,終究是我畫地為牢。
他的身自突然在她的懷中一陣顫動,她顧不上回神,隻在霎那間,他撫在自己臉上的手,便落了下去,她驚愕,輕輕喚著,還是沒有絲毫回應,她驀地明白,他便是如此去了麼。
淚輕落,無聲無息。
不思量,清夢一場。
她忽而淚水決堤,再不能抑,隻覺天翻地覆,一片黑暗。
門外的侍衛聽到她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破門而入,卻未曾看到想象之中裴在彬劫持尹昭媛的畫麵,唯有一襲黃裙的尹昭媛,擁著已撒手人寰的裴將軍,坐在地上,恍惚遺夢。
侍衛麵麵相覷,隻好退了出去,在下一刻,她唯聽到一聲叫喊在冷苑之內響起,飄蕩在整座寂靜闌珊的皇宮之內。
“裴將軍歿了。”
將軍。
你就這樣歿了。
在我的懷中,在親手葬送了你裴家一族的敵人懷中,結束了你三十二年的金戈鐵馬的歲月。
我恨你,恨裴昭媛,可我又何嚐不是,這世間,最心狠手辣的女子。
你再如何狠毒,也不曾葬送了我的餘生,我卻麵而質和,心如蛇蠍。
尹傾徽哭著哭著,便笑了,她將下頷抵在裴在彬的額前,唇角輕揚。
“將軍,你問我,可曾愛晉帝,現在我告訴你,我不曾愛。自始至終,我心中唯有那個,騎馬而過,在我少女歲月激起漣漪的將軍。再無第二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