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然閉上眼，她忽而笑了，搖頭冷笑。
“古來將士征戰沙場，能得幾人回？既是惜命，就不該做將士，你父親枉死，終究為了南關，我兄長之命，我又向何人討？”
”你兄長該死，若是討命，死在你裴家手裏的人，千千萬萬的亡魂，不也一樣枉死了麼？“
”尹傾徽！“
裴一然抬頭，凜然與她對視，”我兄長此生最大的錯事，就是念及昔年情意，不曾將你殺了！“
”你不要提從前！“
尹傾徽忽而渾身顫抖，她強撐住，扶著龍柱，”若是他不曾滅我尹家滿門，我又豈會步步深算，入宮為婢？今時的一切苦果，皆是他一手釀成！與我何幹？“
她話音未落，民昭殿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抹居高臨下的身影緩步走出，立於龍獅一旁，那雙冷眸在北風淒厲呼嘯之中更顯幾分無情。
”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見靖宇的聲音，裴一然仰起頭，看著於他並肩而立的尹傾徽，她的嘴角還掛著淡淡地笑意，仿若絲毫不曾為那個男人而痛苦。
靖宇目光冷漠疏離，他從不曾待她親近過，隻是那一瞬間，他們之間更像是隔了千萬重山，那麼遙遠。
”求晉帝，饒恕我兄長一命，念在他對晉國忠心耿耿，將他發落邊關，為晉帝駐守，求晉帝成全！“
裴一然哭著跪下，她幾乎爬到靖宇的腳下，緊緊拽住他的衣袂，不肯放開這裴家最後的希望。
”朕已說過，裴家如何，都與你無關，朕不會怪罪你，你仍是昭媛，若你從此不再使用這刁鑽卑劣的手段，朕還可封你做昭儀，協助晉後統領六宮，你有什麼不滿意？“
”晉帝！“
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民昭殿的上空，聞者隻覺哀怨驚恐，駭人悚怕。
”若是裴家亡敗，臣妾再如何風光，又有什麼意義？晉帝，晉後武家消亡，她何曾因皇後之位而得到後妃的敬重？臣妾自知素日刁蠻無禮，臣妾願自廢出宮，願出家為尼，隻求晉帝留下兄長一條命！“
”放肆！“
尹傾徽忽而打斷她，伸出一指，目光凜然。
”你竟敢議及晉後家族往昔？“
說罷轉眸望向靖宇。
”晉帝，如此不知好歹，罔顧晉帝一番苦心的女子，留下亦是讓後宮不寧，望晉帝三思。“
靖宇俯首看著裴一然，那一刻，他隻覺自己再不認識這個女子，後宮接連死了白妃與凝昭儀，他本不願趕盡殺絕，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唯有裴家滿門，全然不顧自己的天子之威。
”朕，已經下旨，明日午時，將裴在彬斬首，你多說無益，隻好好待在你的昭媛宮，朕與你，也不必相見了。“
靖宇說罷決絕拂袖轉身，他沒有絲毫猶豫，若非朱門關上的清脆響聲驚了她，裴一然也隻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現下，你滿意了？“
她凝眸看著尹傾徽，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我如何毀盡你裴家，也無法換回我尹氏六十四條人命！“
”你明知，我兄長隻是殺了你父親，你母親殉情，你兩位妹妹亦是在花樓被鴇母****至死，尹府家丁傭人，不過被晉帝下令以火焚身，何曾****兄長半分關係？“
”若非他，我尹府也不會這樣慘烈！我父親若活著，母親怎會殉情，妹妹怎會充為官妓，家丁傭人怎會死於非命？若當年，他肯動一絲善念，放我父親帶一家老幼歸隱山林，我尹府斷無今日妄災！“
尹昭媛說得激動，她疾步邁下台階，半蹲在裴一然麵前，伸手掐住她的下頷，死死捏住，似是嵌進肉裏方才甘心。
”我告訴你，裴家如此結局，盡是你兄妹二人自作自受，我會回稟晉帝和晉後，既是最後一麵，也不會讓你見他。你便抱憾終生吧。“
她說罷站起身，背對著，裴一然看不見她的臉，唯能聽到一絲冷笑。
”待他人頭落地，痛徹心扉之餘，你也能好好感悟，昔年我尹家慘遭滅門，我如何生不如死？“
話未落，人已去。
民昭殿外空空蕩蕩，再無半點人跡。
裴一然抬起頭，灰蒙蒙的天空，似是為盛極一時的裴家，送葬般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