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宛珂一向是很難睡熟,總是淺眠,昨夜芳儀宮的方向傳來的鏗鏘腳步聲和四更天一些經過西苑的侍衛竊竊私語的聲響都讓她始終沒能睡好,故而她也起得很早。
晚清還在睡著,她的睡眠一向是好的驚人,不管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哪怕就是刀曾經架在脖子上一會兒,隻要天一擦黑,她必能歡歡喜喜的關上門拉開被子睡上一覺的。所以阮宛珂雖然起得很早,卻隻是輕手輕腳的從自己的房間門前繞過長廊,並沒有貪近路繞過晚清的門前,生怕吵醒了她。
阮宛珂一心想著,晚清才這樣年輕的歲數就已經在這荒涼無生氣的冷宮住了兩年的時光,想來她曾經剛入冷宮卻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這個年紀和蓉兒是差不多的。
不管將來天下的君王到底是誰,也不管楚國如今還能有多久的時間獨立做這個天下亂世的諸國之一,至少現在蓉兒還是一國的公主,萬千尊貴從不曾因為亂世的硝煙彌漫而改變什麼,她的歲月至今為止都是美好富貴的,同樣的年紀,卻是不同的命數,她隻要想起妹妹蓉兒,再望一望麵前站著的晚清,就有一種無比愛憐的情緒湧上心頭。這個女子終究也是太可憐了。
阮宛珂站在長廊之外的桃樹之中,果真是入夏了,什麼樣的季節開什麼樣的花兒罷了,現在的春季已然過去,桃花再嬌媚惹人憐愛,再是世間不可方物的美豔,終究過了她的季節就不能再盛開了,命運是不會憐惜誰的,更不會為了誰改變什麼,到了該凋落的時候,怎樣也是留不住的吧。
此時此刻,璞賢也已經站在西苑的門外駐足良久,他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上一次的不歡而散讓璞賢對於西苑多多少少有一些畏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當時對阮宛珂所說的,隻是為了保護她不要卷入宮中的硝煙爭鬥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那麼自己就是從來都不曾把阮宛珂看做什麼重要的人,哪怕她是楚國的公主,在自己看來也不過是此時此刻的一個人質,將來可能的一枚棋子。可是如果那話是真的,那麼這是否代表著自己已經對這個女子動了真情?
璞賢不敢去相信,他這一生的的確確愛過不少的女子。
從最初的秦賦,到後來的夏梓妝、鄭浣嬈,再到如今的衛滿君,隻是這些愛多多少少夾雜了一些利益和權勢,唯獨夏梓妝,他是因為和昭王賭氣,才至死也不肯甘心放掉她。
其實現在這樣的僵持又有什麼意義呢?璞賢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再一如既往一如從前的去對待夏梓妝,同樣夏梓妝因為昭王的存在也不可能再對自己產生什麼情愫,璞賢隻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就這麼不可挽回的輸給了自己的弟弟昭王,不甘心天下的好名聲都在自己的弟弟身上,而隻留給自己殺父奪位的惡名。
什麼留芳千古、遺臭萬年,什麼載入史冊、青史留名。
璞賢全部不在乎,他甚至早已看淡這一切,他隻是想要一個人,一個真正懂自己的人,這難道也過分麼?
阮宛珂聽見來自門外的一聲沉重的歎息,心中吃了一驚,這樣早的時辰,會是誰在門外歎氣呢?
阮宛珂納罕著,一步一步的走到門前,想了想還是輕聲喚了一句,卻沒有人應聲,阮宛珂隻好把門打開,迎麵撞上了璞賢那一雙略顯疲憊的眼眸,心中又是一驚,立刻醒過神來。恭恭敬敬的彎腰俯身行了一禮。
“參見齊王。”
璞賢恍惚之中思緒又回到了那一日的煙雨樓中,這個女子一身男子裝扮,手拿一把素扇,坐在正中,卻有著女子的嬌羞。他隻一眼便看出這是一個女兒身,卻不敢確定,直到湊近身前看到她胸前的一抹微起,這才心中了然,卻想著和她開始這一場陌生的遊戲,不想她竟然是楚國的公主,自己政治上永遠不可能成為平行的敵人。
璞賢不知道自己是否痛苦過,或許有過,或許沒有,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在阮宛珂看見自己俯身行禮的一瞬間,他隻知道從前的一幕幕,煙雨樓,竹林中,長情宮的長廊之下,都已經在這一刻化作了過眼雲煙。
曾經的終究是不可能再重來了。就如同那破了的鏡子,怎樣才能再重新拚湊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