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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城沒巴掌大,藏在山坳裏,隻因盛產炭,煤質又好,遠近聞名。

解放以後,烏城幾經改造,街道變寬了,高樓林立。惟獨“小窯街”(舊時妓院),七零八落的,陳年老房,破爛不堪,有傷大雅。時至今日拆遷,從碎磚亂瓦中,竟挖出一塊墓碑。墓碑上刻著這樣一行字:

潔茹,女,唐山人氏,二十歲。落款:民國三十一年八月。窯哥兒。

一塊墓碑,由花崗岩雕鑿而成,雖不算古董,又無特殊之處,偏偏驚動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奶奶,她緊緊抱著這塊石碑,嚎啕大哭,邊哭邊喊著:“紅蝴蝶,紅蝴蝶,我可找到你了!我可找到你了!”圍觀的好生奇怪,紅蝴蝶何人?

紅蝴蝶(蝶兒),“小窯街”的美人。她身體窈窕,眉清目秀,噪音清脆,唱一口純正河北梆子,曾迷倒多少男人。有的專門找她唱戲,還有的看她俊俏模樣,她越是走紅,老鴇子越是肥得流油,她所在的怡紅院,幾乎天天客滿。可是,好景不長,蝶兒沒呆上兩年,不知為甚,怡紅院被鬼子給燒了,老鴇子失蹤了,蝶兒也不知飛向何方?!

怡紅院在“小窯街”數一數二,門臉大,裝修闊綽,從門房進去,一直往裏走,有五間正房,東西廂房各八間。院內栽有月季、牡丹、串紅、藍花等,微風吹拂,香氣撲鼻,招來一群花蝴蝶,翩翩起舞。蝶兒衝著門口坐著,一副焦燥不安的樣子,不時地向外張望,看樣子,像是在等人,還是在望鄉呢?驀然,有人喊:“蝶姐兒,來人啦?”

蝶兒舉頭一看,正是窯皮黑三。他光著頭,臉上那塊黑痣格外顯眼,上著灰色馬褂,下身穿著黑褲子,連個招呼也不打,徑直朝著蝶兒房間走去。隨後蝶兒也跟了進來,看架式,像是有要緊事似的。沒呆上一袋煙的工夫,就急匆匆地走了。連她的姐妹們都勸說,“啊呀呀,咋這麼忙,來去匆匆,有啥大不了的事情,陪蝶姐兒說會話,多呆一會兒!”蝶兒同黑三步出門外,有說有笑的,像一對情侶。惟獨老鴇心情不悅,她頂煩黑三了,但又奈何不得。別看他是個下窯的,拳腳不俗呀,幾條壯漢都不是他的個兒,好抱打不平,算是窯裏的“一根棍”,連把頭見他都點頭哈腰的,難怪,老鴇子一看見他,心裏就忐忑不安,怕他給帶來晦氣。

蝶兒埋著頭,正往院裏走。她猛一抬頭,窯子街燈火一片,門口那兩盞綠燈籠,貼著大紅蝴蝶,燈隨風轉,非常搶眼。蝶兒是花高價買來的,是一棵“搖錢樹”,老鴇子處處關照她,“你還沒吃晚飯吧,快給她弄點好吃的。”有人立馬端來一碗蓮子湯,還有蝶兒最愛吃的酥餅、點心。還沒等蝶兒吃完,老鴇子就拍著她的肩頭,疼愛地說:“閨女,注意點身子骨,別累著啊!”蝶兒瞄著老鴇子,吃吃地笑著。“媽媽,看你說哪去了,女兒真的不累。”老鴇子眨巴那雙鼠眼,瞄著蝶兒,心事重重,蝶兒早猜出個八九,緘口不語,越是這樣,逼得老鴇子開口:“有個事兒,媽跟你商量一下,媽怕你累著,從今個兒起,不接下窯的(窯黑子),看他們那個窮酸樣,渾身上下髒兮兮的!”

“媽,你不是說,咱接的是客,嫌的是錢嗎!”

“不,就憑你那模樣,別叫臭下窯的給弄髒了。”

“莫非老鴇子看出我的心事?”蝶兒悶坐房中,抱起月琴,撥弄幾下琴弦,便扔下了,躺在坑上,愁雲滿臉。她原是女子師範學生,因宣傳抗日救國,竟被人汙告,被捕入獄,後被人販子裝進麻袋,賣到遼西的怡紅院,強迫她接客。每每想到這些,恨得直咬牙根,早晚得報這個仇。

認識黑三,蝶兒好像找到了知己,找到了靠山,找到一根頂門杠。若是黑三幾天不來,蝶兒空落落的。這不,老鴇子下了禁令,不興與窯哥來往,虧黑三出點子,叫她裝病,不接客,看老鴇子有啥反映。沒出三天,老鴇子扛不住了,嚷嚷開了,“我說閨女,媽是逗你玩呢,你卻當真了!”這一招兒真靈,蝶兒不受限製,同這幫窯哥們兒來往更密,稱兄道弟的。

黑三時常找蝶兒,沒事閑聊,無外乎是窯裏的事。

“三哥,你心裏裝著事,可別瞞著我,興許我能幫上忙呢?”蝶兒看著黑三的眼睛說。“難道她知道我們的事啦!”他故意叉開話題,可蝶兒非要探個究竟。黑三考慮再三,還是沒有向她透露任何問題,恐怕走露風聲,壞了柳生的大事,就不夠哥們兒了。

“三哥,是從關裏抓來一批勞工嗎?”蝶兒驚愕瞅著黑三。“他們像個爺們兒,敢和小鬼子鬥,我是最羨慕這樣的人啦!”蝶兒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