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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蛇腰住進醫院,米水不沾,瘦成了皮包骨,靠輸液維持生命。

“我說根兒他爹,煤窯由兒子管理,你還有啥不放心的,在說,他是礦大畢業生,又搞過煤礦設計,準比你強?”老伴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用熱毛巾給他擦臉。

水蛇腰微閉著眼睛,似聽非聽,蠟黃的臉上痙攣了一下,微微咳嗽一聲。老伴忙迭捶他的背,輕輕地喚著:“根兒他爹,你安心養病,別瞎心思!”水蛇腰好像想起了什麼事,他睜大眼睛,怔怔地盯著老伴,隻見嘴唇囁嚅著,話音細小。老伴從他口形斷定說話的內容。“啊呀呀!你還惦念那起事故呢,都擺平了!”水蛇腰微微地點點頭。忽然扭過臉,嘴唇上下翕動了,老伴迷惘了,不知他說的啥。他有點動怒了,竟然伸出右手。老伴這才明白,原來是問這起事故花了多少錢。老伴伸出六個手指頭,他頓生慍色,不知是心疼那錢,還是懊悔不該出那死人事故,反正他長籲短歎了一陣子。

自從發生那次冒頂砸人事故,水蛇腰卻一病不起,輾轉了三家醫院。雖住在醫院,但他仍惦記那棵“搖錢樹”,惟恐小窯再出事,那他這些年就白玩了。無奈,硬是把獨子根兒,從設計院調回了家。根兒子承父業,搖身一變,成了萬家小煤窯新窯主。

剛接手那些日子,根兒幾乎天天泡在井下,差不離每條巷道都留下他的身影,對所有的設備察看一遍,有時同工人一起攉煤、推車,可以說,樣樣活計,拿來得起,放得下,真成了個下窯的。但他仍高興不起來,低矮的巷道,簡陋的運煤車,還有那原始的采煤方法,別說幹活,就是到碴麵看一看都嚇個半死。

一連幾天,根兒吃不好,睡不香,甚至被惡夢驚醒。妻子關切地問:“又做啥夢了?”他睜開眼,苦笑一下。但他再沒有睡意,就憑這樣條件,每年竟能挖出10多萬噸煤,真苦了這些窯哥們。眼下,他是一礦之長,如不對小煤窯加以改造,事故會接踵而來,用不了兩三年,就得吹燈拔蠟,小煤窯非毀在他手裏不可。

話雖這麼說,但沒有他爹支持,改造小煤窯的宏偉藍圖,卻成一張廢紙。根兒又犯難了,改造小煤窯的事擱淺了。

這天,根兒又到碴麵,隻聽嘎巴一聲,沒等他緩過神來,頂板掉下一塊矸石,虧柱子手疾眼快,踹他一腳,來個豬拱地,沒傷他一根毫毛。柱子被落下的一大堆矸石埋住了,真幸運,柱子臉僅劃了二寸長大口子,沒傷著胳膊腿。

不知是嚇著了,還是有同情心,根兒非要對小煤窯動手術,一張宏偉藍圖展現在眼前。

水蛇腰身在醫院,但心在小煤窯。差不離每天聽根兒一個電話,他向兒子要產量,要效益,要鈔票。一旦小煤窯產量下滑了,他就沒了精神氣,一天到晚,唉聲歎氣的,連點滴都不讓打,非鬧著出院。老伴了解他的心思,規勸說:“我說老頭子,別耍小性子,配合醫生,治好病,別惦記家了!”水蛇腰瞪了老伴一眼,氣咻咻的,沒吱聲。老伴打電話告訴根兒,再來電話時,要報喜勿報憂,他常常指著手機上兒子的照片,豎起大拇指,意思說,根兒能主事了!

根兒畢竟受過高等教育,他懂得,提高生產力,必須改變小煤窯的現狀,必須傷筋動骨,動大手術,否則,事故老是纏著你,想躲都躲不開。於是,他結合小煤窯現狀,進行改造,風機換大的,巷道要加寬加高,采煤方法要變回風式……他估算一下,沒有四五百萬打不住。他爸能同意小煤窯改造方案嗎?

經診斷:水蛇腰胃癌晚期。對於他來說,是五雷轟頂,險些背過氣。但他神智清醒,說啥也不在醫院住,非要回家去。

水蛇腰,原是個農民,靠養豬發了家,後來搞運輸,再後來開煤窯。一幹就是12年,手中有個千八百萬的,是縣裏首富,人大代表,還是勞動模範……

水蛇腰終於熬到了大限之日。

病榻前,有老伴和獨子根兒陪伴。他環視了一眼房裏的獎狀獎懷,拉著根兒的手,嘴唇翕動著,老伴一句一句地翻譯……當說到最後,他費盡全身的力氣,從枕頭底掏出一個本本來,遞給根兒。

根兒接過一看,臉一驚,他頓時醒悟了,之所以萬家煤窯開到今天,原來背後藏著一本禮單呀,難道爸爸交給我的竟是這些嗎?

根兒怕爸爸生氣,壓根沒把小煤窯改造方案拿出來。

後來,根兒竟把那本禮單撕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