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七年春,長安城接連三日暴雨綿延,烏雲翻滾,電閃雷鳴,暗無天日。仿佛是世人愚昧,惹怒了上天,才降下了這般懲罰。
整座長安城裏看不見一點人的影子,隻有那恢弘至極的大明宮前,森森鐵甲迎著暴雨的衝刷,像是被楔進了大地的樁子,狂風獵獵,寒雨漫天,也沒有動彈一分一毫。
他們是皇帝最信任的千牛衛,也是整座大明宮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們自當忠誠,也必須盡忠職守。
“救、救命……!”雷聲轟然,仿佛遮住了這一聲求救聲。
大明宮前,有人的前胸不知被什麼炸出了一個駭人的大洞,可他卻還在跑,臉上神色極盡驚恐,仿佛後麵追著他的是一隻洪水猛獸,又或是一頭吃人的怪物。
那人在大明宮的護衛麵前喊著救命,可守衛宮城的千牛衛皆是置若罔聞,繼續一絲不苟地執行著他們的職責和任務,忠心耿耿,心無旁騖。
“啊!!!”
一聲慘叫,在這聲勢浩大的雷音雨幕裏沒有驚起一絲漣漪,身旁一尺的千牛衛麵無表情,任那人身上流出的鮮血浸染了腳下的明光靴,又被雨水衝刷幹淨。而那位呼救者此時卻是伏在大明宮的宮牆邊上,在這瓢潑大雨中睡得安然。
“阿彌陀佛。”雙手合十,念一聲低沉廣遠的佛號,令人心生肅穆。
此時,一道閃電猛然於夜空炸裂,這僧人的側臉半明半暗,不似白日弘法時的慈眉善目,倒像是廟裏的怒目金剛,渾身透著一股陰森戾氣。
不知什麼時候,這森然至極的大明宮門前,又多出了一個人,站在了那金剛僧人的對麵。
“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來人卻是一名道士,鶴發童顏,在這大雨之中,渾身上下,竟沒有淋濕半分,仿若仙人在世。
“孫思邈,你既已避世不出,不再幹涉佛道之爭,為何又來大明宮?”
“我隱居終南山已近一個甲子,若不是這場大雨,我也不會出山。”
“百年前,天下英傑,首推尊駕與我師玄奘。北玄奘,南聖童,何人不知何人不曉?然五十餘年前,尊駕卻詐死歸隱,兀那世人隻知匹夫司馬承禎,道教也尊他為首,而今聖童歸來,道教也要改弦更張了吧。”
五十七年前,即永淳元年,高宗李治繼位,天下卻為武曌把持,佛門日盛,道教漸頹,孫思邈遂和一眾門人隱退。但餘下八成道教弟子不願避世,一時之間,道教群龍無首,陷入了一場大亂。若不是是年突厥複國,北方形勢嚴峻,佛門不能坐看李唐江山盡毀,隻怕那些道教弟子就要十不存一了。
聽聞此言,孫思邈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帶著無奈和不忍,“慈恩,老道已至百又九九之數,回想與尊師在泰山枯坐四十九日參法,依舊曆曆在目,猶想與尊師再行暢談。”
慈恩陡然濃眉立起,掐著佛珠手串的左手登時一住,下一刻,佛珠灑落在了腳下水中,不見了蹤影。
“……隻是老道近覺精力大不如前,隻想於飛升前,為這天下黎庶再做些事情,希望宗主能體諒一二,就此罷手。”
慈恩法師,俗家名尉遲洪道,本是尉遲敬德之侄,十七歲入廣福寺,為玄奘第二弟子,後改廣福寺為大慈恩寺,開宗立派,為慈恩宗宗主。
“阿彌陀佛,尊駕欲與我師講法,慈恩既忝為我師弟子,便是要先試試尊駕的修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