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為上海書店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水流雲在書話》後記,二○○四年版《鄧雲鄉集》之《雲鄉話書》未曾收錄。兩書篇目大致相同,故今移來作為代後記。——編者注
為什麼讀書,讀書為什麼?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一兩句話實在說不清楚。讀《胡適的日記》手稿本,記他一九三○年十一月六日在青年會講演,講題就是《為什麼要讀書?》。他說了三點:一為要承受人類知識學問的遺產;二為讀書而讀書(致其知而無讀);三為解決困難,應付問題。胡先生說的這三點是不是概括了“為什麼讀書”這一問題?實在也很難說。細想想自己,為什麼讀書,兩三句話也難說得清。大抵年齡、性格、環境各方麵都有些關係。小時候受教育時期,讀書總是被動的成分多,開始識字、讀教科書,這同成人後讀書自是兩回事。成人後為生活而讀書,學一技之長,以為謀生的本領,和為消遣歲月讀書、感興趣而讀書又有所不同。人的知識是一點點學來的,學會看書,愛好看書,也是一點點地培養起來的。從我個人的感覺說:一要有看書的能力,二要有看書的興趣。有看書能力的人,不一定有看書的興趣。當然,我所說的叫看閑書,也可以說是閑看書。就是說既非有目的地要承受什麼人類知識學問遺產,也非為解決什麼困難,鑽研什麼問題。但也不是為讀書而讀書。因為這太廣泛,任何學科都有書,書的文字不同,內容不同,深淺不一等等,為讀書而讀書……這書的概念太含混,幾乎是不可能,也講不通的。所以說為什麼而讀書,這個“為什麼”,有時覺得根本不必要,讀書就是讀書,沒有“為什麼”或“不為什麼”,起碼在我這種人是這樣的,青年時期,十分貪玩,但玩膩了或無錢玩時,總是找本書看看,得到最大的慰藉。做機關工作,有時一本書看得入神,忘了應辦的公事,為此還挨過上級的申斥。中年教書、作牛鬼,有點空閑,總想找本書來看看。慢慢到了現在“老大徒傷悲”的時候,也沒有想去傷悲,仍然天天想找本書看看……家中晚輩也好幾個人,他們雖然沒有什麼學問,但也認識不少字,卻成年累月,從來沒有看書的習慣,我也很難理解他們。朋友的當中也有不少年紀不小,學問很好,不但認識中國字,而且精通洋文、會說洋話的專門家,卻也從來不見他們看書,我也感到很奇怪,不知他們無事時做些什麼……所以“為什麼讀書”、“讀書為什麼”,在我仍是一個想不通的問題,隻是天天總想找本書看看,沒有書就覺得不自由,似乎是一種癮一樣……而且還不滿足於讀,開卷有得,便欣然想把它寫下來,也想告訴同我一樣有書癮的朋友,日積月累,也寫了不少,這樣就編了這本《水流雲在書話》,看完清樣,要出版了,要寫一篇後記,止不住又囉嗦了半天,這又是為什麼……自己也感到有些好笑了。
所收文章都是近幾年寫的,大多現在中華書局《書品》、三聯《讀書》、《文彙讀書周報》、《書城》等京滬刊物上刊出過,值得一提的是還有一篇六十年代發表在《光明日報》《東風》上的短文《畫意·詩情·文理》,劫火之餘,居然還沒有丟,也能編入此書中,是十分可喜的了。
乙亥年除夕日上午看完清樣,在最後順手用紅筆記到:“乙亥除夕日晨,通讀《水流雲在書話》三校樣畢,已伏案十一日矣。昨日飛雪,今晨晴天,紅日當窗,水仙已謝矣。心情怡然,雲鄉順筆誌。”本來這已完了,可是過了年,丙子正月初十,準備送還出版社,一看目錄,尚少篇“後記”,便攤開紙就寫。寫了兩頁稿紙,翻到清樣後麵,看到這幾句話,不禁啞然,這不就是簡單的“後記”嗎?又何必再寫呢!但既然寫了,也不便浪費,索性把這幾句也引用進來,這就是二合一了。
雲鄉再記於延吉水流雲在新屋晴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