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年的元旦裏,我因事回到了我的母校。我看望了當年的班主任老師,拜訪了曾經教授我功課並且有過一些私人往來的師長,我見到了夾道的梧桐樹和樹下偎坐在一起的學弟學妹,見到了圖書樓、教學樓,並且逐個兒地,到樓上去走了走,我甚至還去了曾經跑步踢球的大操場,最後又回到了當年住宿的宿舍樓,找到了我們的二〇七宿舍。我站在門口呆呆地看了看,沒有進去,我或許有一種羞澀感。樓道裏仍舊昏暗潮濕,和許多年前的昏暗潮濕,是同質的;樓梯的拐角處,有幾個男生打鬧著,我看著他們,像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這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像往事重現,然而時間的行止混亂而模糊。以後我再想追尋這些記憶時,卻已經沒有法子。因為從這一年元旦以後,我的生活的速度加快,轉折也過多。不期然就到了今天。
我的班主任老師,在那一次告訴了我一些同學的音訊。這其中有一位,曾經是我的鄰舍,分配到某大型水庫,因為不久前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已經去世了。我現在想起來,這位同學便是最近聯係我的這一位的舍友,而且兩人住上下鋪。因為忙亂中沒有來得及細問,不知道他是否也知曉了這個訊息。但這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們即使談論及此,也隻能是一番唏噓。而且於彼時於彼地,也完全不是閑話桑麻的時機。他倒是說起與其他同學的聯絡,這被聯絡的同學中就有一位,也是他的同舍,居住在我的母校附近的縣城裏。因為近,他和我們的班主任老師聯係頗多,就是我去的那次,老師也曾起意叫他一會,但似乎他有什麼事走不脫,於是就錯過了。那麼,對於更多的同學的事,他大約都是知道的罷。如果這篇文章由他來寫,在素材的掌握上,他總是遠勝於我,或許相應地,出現在這裏的情節就會豐富得多。
可是在我剛剛離開校園的幾年裏,因為對那段校園生活的依戀,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去寫一部名為《水利學校》的長篇小說。在我的設想中,這將是一個由主觀世界所構造的意象群體,它構成了我生命周期中第一個大的轉折。這部小說終於沒有被寫出來,大抵因為在日複一日的光陰流動中,我漸漸地發現了,僅僅依靠這種不舍還捕捉不到校園生活的精髓。可話再說回來,等到我在多年後知道了這段生命的價值時,我已經完全喪失了寫作這種小說的衝動。成人世界的含量,其實遠比青春年代豐富得多。我的寫作漸漸從青春期剝離出來,那些略帶憂傷的少年情懷慢慢地都遠去了。如是看來,十年不僅僅是一個時間長度,它一旦被附著在具體的人事身上,這裏所包孕的價值,自然就詳盡且增多了。而與我這則文字相對應,或許另該有一則來寫寫我這裏所遺漏的部分,譬如那些陳年舊事,凡熟識的同學都會親近一些,那麼這還未誕生的一篇,就叫《同窗記》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