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一副舊麵孔
北方的天開始涼了。我剛剛搬了家。從西到東,或從北到南。房子是租的。那一天,我拐過街角,抬頭看見房東家門前圍著的一群人,覺得與我無關。他們在談笑。幸福而單純。
這是我來到太原租住的第二處房子。房東待人還好,或者說,隻因我們並無更深的交往。
起初的時候我對生活寄予不多的希望,包括我的搬家,都是急匆匆的,毫無規則和章法可言。不過事後我感到高興,因為我在對一個地方仍舊陌生的時候就離開了,這減少了以後的懷念——懷念是一件耗神的事情——我覺得我的精力應該用來做更多的事。我的精力本就有限,到目前為止,它們已經消耗掉了一小半。
現在,我的職業是編輯。這種職業是我所喜歡的。許多年來,我為此而努力奮鬥過——可是,我已經羞於說出“奮鬥”這個詞了。但有時候想想,它多麼樸素啊。
我的窗子外是房東家的商店。那裏麵有一台小電視,像是舊時代的遺物。房東每天盯著電視看。我很少見他出門。天氣陰下來的時候,我走進院子——院子很小——我的心被弄得潮濕而孤單。整個居所像一句詩歌中的現實:舊日生活是精心選擇替代的結果——這種感覺經由我的大腦向身體中其他的部位擴散——我覺得自己已經離曆史很近了。
有一天下午,風很大。我正在午睡時,門被猛烈地推開了。那響聲把我驚醒。院子裏有人。房東與其他的房客們高聲說著話。我想他們定然聽到了剛才的響動,但他們無動於衷。那個夜裏我睡得深沉。第二天上午,許多人在議論夜晚的事情——原來夜裏發生地震了。我驚奇地想起前一天下午。
風很大。
我把鋁合金窗子打開一個小縫,風就從那裏吹進我的屋子。
這兒的房客們彼此都不熟悉。有一天,我在街上碰上一個人。她走在我的前麵,一邊對著手機說話一邊流著淚。因為她的頭稍向旁邊側著,所以我可以約略看見她的樣子。悲傷的異鄉人的樣子。不過,她到底沒有堅持到結束,走了一段路,她的情緒慢慢地好起來。後來,我聽到她大聲罵了一句“討厭”。然後,就破啼而笑了——後來,她走進了我租住的院子。進門之前,看見我仍在身後尾隨著,臉上有一點點憤怒的神色。我的記憶中也沒有這個人。但後來房東告訴我:
她是在這兒住得最久的一個。都兩年多了。
後來不到一周的時間,我在外麵遇見她三次。她也看見了我。但我們沒有說過話。
日子已經夠長了,甚至長得漫無邊際。我想,這樣的生活加快了我的蒼老——除了她,我幾乎對別的房客沒有什麼印象。
前幾天,一位認識不是很久的朋友邀我搬過去同住。上班下班的路上我在想這個問題。街上的人都是陌生而熟悉的。是的,他們的麵孔是舊的,心已經千瘡百孔——我也變得越來越舊了,盡管是在別人的城市。我來到附近的街道上看房子,身邊走過許多似乎同齡的人。天色好的時候我一個人還會走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去。但我不知道我會在這個城市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