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從文工團方向傳出悠揚的小夜曲,誘住了她的腳步,舉眼望去,“咦,誰在彈琴?”她驚愕瞪大眼睛問。“媽媽,媽媽,咱們回家吧!”
“回家?回家?”她苦笑著說,“哪有家呀,是防空洞!”
是啊,自從戰火燒到朝鮮半島,燒到她的家鄉,她就再也沒有摸過鋼琴,她所在文工團排練大廳騰給誌願軍做了指揮部。
“聽說誌願軍戰士,都是窮苦人出身,沒有文化,咋會有彈鋼琴的?”她搖晃著腦袋,半信半疑,但她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排練大廳。
“媽媽,你在聽什麼?”小女孩問。
她止住了腳步,指著那個排練大廳說:“你聽,這是什麼聲音?”小女孩挑皮一笑,故意說:“沒有啊,我什麼也聽不到呀!”她滿臉悅色,好像陶醉於那美妙的琴聲之中。
忽然,琴聲斷了,接踵而來的是隆隆的槍炮聲,小女孩緊緊地依偎她的身旁,神色很慌張。
“媽媽,咱們走吧?”小女孩很不安地說。
她好像沒聽見似的,仍站在哪裏,目不轉睛地瞅著那個排練大廳,她多麼想坐在鋼琴旁,彈奏一首曲子,對於她來說,鋼琴是她的生命全部。可惜,鋼琴久違了,那首小夜曲也久違了。
牽著女兒邁了兩步,琴聲又不住地往耳朵裏鑽,迷得她不由自主地踩著節拍,哼唱了兩句。
“媽媽,你哼的是什麼曲子?”
她眨眨眼,對小女孩說:“媽媽教過你吧,媽媽教過你吧!”
小女孩似乎想了起來,閃著那雙大眼睛,咬著她的耳朵悄聲說:“小夜曲。小夜曲。”
這一個漫漫的冬夜,她沒能入睡。
第二天傍晚,她和小女孩早早又來到那棵枯樹旁。
聰慧的小女孩問:“媽媽,你是不是又來聽琴聲?”
她抱著小女孩親了又親,好像久別重逢一樣。
“媽媽,那琴聲又響了,那琴聲又響了!”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是那美妙的音色迷住了她,還是她迷住了美妙的音色呢!
驀然,警報聲打亂了她的思緒,她不得不牽著女兒離開這裏。
一連數日,每當夜色降臨之際,她準時跟她女兒來到這,好像是一種約會,一種默契,她僵死的心頓時複活了。
她終於打聽到彈奏鋼琴的,是誌願軍,是名不經傳的拍電報的小戰士?
她真的不相信,那個小戰士咋會彈鋼琴?咋會彈這首曲子呢?她真的不可思議。記得她剛從國外歸來,她很少演奏過這首曲子,她怕人家說閑話,她怕人家不買帳,可是……
這天,她在排練大廳門外徘徊了很久很久。
按規定,她是不能出入那個排練大廳的,因為那是誌願軍指揮部,且電台就設在那裏,怎能讓她出入呢?對此,她多次找她的頂頭上司,非要帶她的女兒在門口看上一眼。
小戰士是電報員,他喜歡鋼琴,沒事的時候,隨便彈彈。
驀然,發現門口站著幾個人,有些不好意思,首長說:“有對母女非常喜歡聽你的琴聲,能不能給彈一曲。”
那是貝多芬著名的《歎息小夜曲》。
她和小女孩靜靜地聆聽這首久違了的曲子,她簡直被美妙的音符給迷住了,她多麼想跟女兒演奏一首呀!
遠處,又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
她和她的女兒戀戀不舍地離開這裏。
“媽媽,我啥時候像叔叔那樣演奏那首小夜曲呀?”
“會的。會的。”小姑娘撒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