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的驕傲
小說
作者:雅蘭
1
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出生在了這個叫桑布魯的地方,它在肯尼亞的北部。
在我糊裏糊塗墜落到這裏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燥風是清醒的,她開始用她的長鼻子來抱我,我很想借著這股力量站起來,可我的一條後腿好似還不能完全伸開,就算我拚命努力可還是力不從心。
四周的空氣像火焰一樣舔過來,燥風急促地喘息著,在經過許久分娩的痛苦之後,她一定是累壞了,可她不能休息,至少她得看著我站起來。她又一次把她的長鼻子伸向了我,可我依然沒有力量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我終於放棄了掙紮想睡一會兒,可是燥風似乎不允許我這樣,她開始圍著我無助地走來走去,還不時用它的前腿輕輕地撞擊我,它這樣當然是想讓我時刻保持清醒。畢竟我在她的肚子裏已經沉睡了兩年,如果再這樣睡下去,怕是永遠就睡著了。燥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足夠的耐心,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焦急和不安,好像她的膽怯和警惕無處不在。所以當她再一次把長鼻子伸過來的時候,我便緊緊靠著她給我的力量掙紮了起來。
我終於擁有了一頭小象的驕傲,在我幾個趔趄終於站定的時候,我看到了燥風眼裏的欣慰。這欣慰的目光告訴我,我是一個健康的小寶寶。不過,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前麵的路還很長很長。接下來我必須接受她的保護,這樣才可能不會有什麼危險,不然那些無處不在的獅子,就會不失時機地把我吃掉,因為目前我還隻是一頭很弱小的嬰兒,很有可能成為一些食肉動物的美餐。拋開這一點不說,我還不能有疾病啊什麼的,否則就算我不會被吃掉也會被丟棄,就算燥風有著絕對威嚴,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孩子,而拖累了整個家族。
這是一個族長最起碼的責任。
而我之前的那位姐姐就沒有躲過危險期。
雖然燥風算是一位很合格的母親,可她依然抵擋不了疾病的力量。姐姐到底是因為什麼病而死的,燥風不想跟我說這些,她好像不願意再提起她的這個可憐孩子。隻是在經過了許久的傷痛之後,她似乎更多出了一份母親的擔當。這一點我從她的長鼻子上已經感覺到的。所以我很幸運自己是燥風的女兒。不過我也知道現在的我還很虛弱,但無論如何我得活下來,就算為了燥風我也得活下來。
現在我需要喝點什麼,我感覺我都快要渴死了。
我開始憑著本能急躁地跌來撞去,好容易才從燥風的肚子下麵找到了乳頭。這是我的生命之源,我得緊緊抓住它。可是,就在我閉著眼睛享受的時候,突然來的一股子力量差點把我給撞倒了。而這個想要把我撞倒的家夥竟然是西南風。
西南風是我的哥哥,比我高大了許多,看起來至少已經五歲了,可他還要趁機跟我爭奶喝,真是一個不知羞辱的家夥。想是這麼想可我隻能知趣地躲開,不然我害怕他抬起腳把我踩傷,那樣的話我就慘了。可是,就在我一個勁向後退去的時候,燥風衝著天空大叫了一聲,那聲音把樹葉都快要震落了。
西南風一下子奔出了好幾步,這才回過頭來看著燥風。
燥風自然也在看著她的這個不懂事的兒子,那意思是說這麼大了,應該讓著妹妹一點才好。
西南風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局麵,因為在我之前他是唯一的孩子,雖然已經到了獨立生活的年齡,可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燥風的懷抱,看來我的到來使他完全失寵了。現在燥風的眼裏隻有她的小女兒。這一點我從西南風的背影裏看得很清楚。他的背影透著沮喪,好像生命到了一定的階段,就意味著必須放棄些什麼才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看到他因為妒嫉而失落的樣子,我心裏還是有點不安。不過我想如果我的那天也不幸到來,我不會像他那樣沒有出息,我想我會很樂意地選擇放棄。
如果放棄意味著長大,這又有什麼可難過的呢?
這樣想的時候我已經上路了,雖然我還不能走得很穩當,可隻要燥風在我就不怎麼怕了。我寸步不離開地跟在燥風的影子裏,因為隻有這樣我才是安全的。也就是說,毒太陽對我來說,同樣是致命的打擊,這不用誰來告訴我,而是與生俱來的常識。
現在我有一點點明白了,好像我的生命隻跟燥風有關,因為別的象所表現出的淡漠讓我受不了,就算同為家族的長輩,也不見得就真的喜歡我這個小嬰兒。我甚至覺得隻要我離開燥風的視線,任何一個長鼻子過來都有可能把我卷起來,無情地扔到雲朵裏麵去。尤其是西南風,他正在不遠處的烈日下沮喪地走著。看到他那無精打采的尾巴我隻能躲在燥風的肚子下麵傷心。說真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剛剛出生不久,我願意把燥風的懷抱讓給他,可就算我這樣做了燥風也不會答應,處於母親的本能她也知道那個孩子更需要嗬護。
燥風的身體很高大,像堵牆似的為我遮風蔽雨,尤其在火辣辣的太陽下麵。
十月的桑布魯酷熱幹燥。雖然旱季已進入尾聲,無處大片的雲開始聚集,但在雨季來臨之前,象群隻能依賴河水,那是目前唯一的水源。
燥風帶著出生不久的我,從黎明走到現在已經很久了。
事實上,從繁殖區通向河邊的路並不遠,可是對我來說就有點太困難了。畢竟,我還太弱太小,就算我的後腿好了許多,但那怕一個小小的土坎,都會使我步履蹣跚,雖然燥風的鼻子就護在身邊,但它畢竟不能代替我走路,一切都得我自己努力才行。
我哆哆嗦嗦邁過一個土坎又一個的土坎,但前麵的路看起來依然沒有盡頭。
現在,我又熱又累,似乎再也走不動了。
這個時候燥風終於決定休息一會兒,她向四周看了看很想找到一棵樹,可那一棵棵的樹都太小了,沒有陰影可以藏身,燥風隻能默默地站在那裏用身體擋著陽光,好讓我在她的陰影下麵涼會兒。
我臥在那裏舒服極了,這個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美了。
2
夜裏,河對岸下了一場雨。
燥風決定帶領風家族渡河,去尋找更好更多的食物。
這條河不算太寬,但它就擋在我的麵前。我在河邊試了幾試,都不敢涉足半步。因為第一次看到河流,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深淺,隻嚇得往燥風那裏躲去。燥風當然明白我怕什麼,因為它也知道,這條河在過去的幾年裏,曾吞掉過許多小象的生命。
這一刻,對我生死攸關。
但燥風的步子很自信,它慎重地觀察地形,找好過河的路線,然後果斷地邁步下去,護著我朝河中央走去。
那個時候雖然我很怕,但不能猶豫,因為沒有選擇。畢竟,我來到這個世上才三天,基本上還是一個嬰兒,根本離不開母親的懷抱。也就是說,燥風走哪裏,我就必須得走那裏。盡管那個時候,我的身邊不僅僅隻有燥風,當然還有許多家庭成員,它們的腿像護欄一樣護著我,可河水還是漫過了我的身體,在河水還沒到燥風大腿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淹沒了我。我看不到前麵的路,隻能靠著自身的力量,深一腳淺一腳地亂撞。
水流很急,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想我要被淹死了。
但燥風不容我多想,長鼻子幾乎挾持著我,隻朝著一個方向跌撞了去,這樣昏天地黑地掙紮了多久,我終於抬起頭來,看見漸漸平息的河水,一點點退出了我的身體。
我水淋淋地上到岸來。
燥風揪著的心放下了,快快伸著鼻子過來,愛撫它的小寶寶。
現在,我有點膽大了,很想看看燥風之外的世界。
於是,趁它在河邊飲水的時候,我晃晃悠悠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但我知道,無論我走得多遠,依然走不出燥風的警惕。唉,這個可憐的母親,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一個女兒了。
象群離開岸邊,朝著保護區的方向越走越遠。那邊,陣雨催生了新綠,真是一個好季節!但不久之後,我就看到了羅米和它母親貝塔。羅米的一條後腳受了傷,貝塔為了不拖累家族成員,看來是專門留下來照顧它的。這是一個偉大的選擇,因為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選擇與象群分開,就意味放棄了安全,這對它們母女倆來說,是件十分沮喪的事情。
羅米的腳看起來很痛,它正站在路邊的一潭淺水裏,不停地用前腿向傷口上澆水,好以此來緩解灼熱的炎症,燥風說它不會倒下去,因為它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燥風用鼻子跟貝塔打過招呼,帶著風家族繼續前行。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誰都幫不了它們,下麵的路必須由它們自己來走。
但願羅米能快快好起來,不然,它跟母親貝塔,將在這次旅行中危險重重。
走過樹林沒有多久,燥風突然站住了,在它站著的時候,我也聽到了那個哭聲,那個哭聲像悶雷一樣滾過來。然後,在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了古麗和山牛,山牛跟西北風差不多大,古麗要小一點。他們守在馬薩伊女孩身邊。那是他們的母親,辣妹家族的族長,可是此刻,它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家族已經放棄了它,隻有兩個小象不肯離開。它們不停地用前腿輕輕地撞擊它,大概希望母親能夠重新站起來。
燥風率領風家族走上前去,鼻子輕輕擁了擁那兩頭小象,然後跟它們一起將馬薩伊女孩團團圍起來,算是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葬禮。
那個時候大雨傾盆,我聽到兩頭小象悲涼的哭泣,那是跟他們母親最後的告別。雖然傷心還沒有過去,但它們的路還很長,就算再大的悲傷,也不能擋住前進的腳步。
它們得快快回到自己家族裏去,這樣才會更安全一些。
可是就在象群準備出發的時候,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槍響,我嚇得躲在燥風腿下不敢出來,燥風用鼻子安慰我別怕,但我知道,其實燥風也是挺怕的,因為那槍聲離我們並
不太遠。
果然,威武不凡的芒古倒在了半路上。
兩天後走過它身邊的時候,我沒有看到象牙,隻看到它頭上插滿的嫩綠樹枝,燥風說這是人類的善舉。在善良的肯尼亞人的眼裏,大象並不是動物,而是人類的另一支,路上看見大象頭骨的時候,他們會用這種方式表達哀悼,希望它一路走好!但人類並不都是善良的,他們其中的一些人,為了我們的牙齒會鋌而走險。
燥風說幾年來,四五十頭這樣的大公象,都慘遭盜獵,這是象群最大的悲哀!
北部的暴雨已被狂風吹散,植物幾乎一夜間冒出了嫩芽,燥風望著河對岸突然擠滿的鳥獸,決定啟程回去,因為離開保護區已經六天了。
走在歸途中我發現,這裏已被大雨改變了景致,暴土揚塵的窪地蓄滿了水。站在水塘邊,我學著燥風的樣子,開始用鼻子飲水,雖然這個技能對我來說,還需要幾個月的時候,可是我已經等不及了,就像跚跚學步的人類嬰兒一樣,在母親的懷抱裏,未來將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