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樓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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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熄歌

【1】

我叫舒城,是楚都第一貴族舒家的家主。大楚以女子為尊,故我雖是三品禦史台大夫,也請放心,我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

我這樣的家世也算光鮮,卻迎娶了大楚第一小倌館“鳳樓”的老鴇沈夜,算起來的確是一件不太上得了台麵的事。我娘親在我們成婚當天就氣得暈厥了過去。這病情來得凶猛,宮裏的大夫看了半個月都沒辦法,眾人束手無策之時,沈夜突然用一封信叫了一個又瞎又土的江湖郎中來。這郎中倒的確有兩把刷子,一張藥方就讓我母親醒了過來,隔日我同幾個好友擺宴相慶,不由得將這郎中大肆吹噓了一番。一貫冷漠的刑部侍郎上官流嵐頭一次認真聽我說這些不相關的事,末了,眾人走出酒肆時,她突然喚住我。

她問我:“那大夫叫什麼名字?”

我愣了愣,下意識回答:“鄭參。”

她沒說話,抿緊了唇,目光裏露出了隱忍又痛苦的情緒。

我與她相交三年,她一直是一個極為克製的人,這倒是我頭一次看她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我以為她會再問我些什麼,然而她站在那裏,許久,卻說了一句:“回吧。”

回了家中,我忍不住去找了沈夜打聽:“話說這鄭參和上官流嵐是不是有過什麼牽扯?”

聽我的話,翻著閑書的沈夜挑起眉來,慢慢道:“你別說,他們還真有過一段孽緣。”

【2】

沈夜說,上官流嵐年少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麼收斂的性子,因著是江南名門上官家的嫡長女,打小性格驕縱,雖然大奸大惡之事沒做過,但調戲良家男子、打架鬥毆之事倒沒少做,她十五歲離家出走來鳳樓的時候,進來還沒有一刻鍾,便動手動腳調戲一個清倌,同樓裏的人打了起來。

十六歲的沈夜有些衝動,一進來看著她那囂張的模樣,沒忍住,抓著她的腰帶就將她扔出了鳳樓。扔出去不要緊,要緊的是,她以頭著地了。

血當場流了一地,周邊站滿了觀望的人,沈夜終於發現不太好收場,趕緊讓人將她抬進來,也就是把她抬進來的同時,一個穿著土氣、身背藥箱、手執青杖的少年從人群中擠進了鳳樓,滿臉焦急道:“公子,在下是個大夫,您就讓在下替這位小姐診治一下吧。”

說著,他便上前來給上官流嵐把脈。也就是那時候,他鼻子動了動,似乎聞到了什麼。片刻後,他竟是抬頭問了旁邊丫鬟一句:“這可是上官家的小姐?”

丫鬟點頭,少年也不知為何,突然就紅了眼眶,趕忙又給上官流嵐開藥,又給她包紮,指揮著丫鬟將她抬進了鳳樓後院客房之中照料。

一連守了兩天,上官流嵐終於醒了過來,在眾人歡喜之間,上官流嵐卻是問了一句:“你們是誰?”

這不算奇怪,更奇怪的事情是,她又問了句:“我是誰?”

坐在旁邊的少年大驚失色,不由得脫口而出:“不好,她這是撞壞腦子了!”

【3】

少年給上官流嵐做了自我介紹,告訴她他叫鄭參。

經過嚴密的診斷,鄭參確認,上官流嵐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因為這是沈夜打的,沈夜不敢將這件事傳出去,所以就將他們留在了鳳樓裏,承擔了所有衣食住行的費用,而鄭參就負責照顧上官流嵐。

上官流嵐忘記的不僅是人,很多常識都不記得。於是鄭參就得每天早上起來幫她洗漱,幫她穿衣,教她識字,陪她玩耍。

她腦子雖然不好了,但身手卻好得很,脾氣更是大得很,經常一個不開心,就將鄭參扔出去。好在鄭參是個大夫,扛打能醫,每次扔出去,抹點藥就又趕緊跑回來。不屈不撓,堅韌不拔。但饒是這樣,鄭參每天下來,身上依舊都是青青紫紫,看得人心驚。

可他沒有覺得一絲不甘或委屈,每天他隻要見到上官流嵐,就會掛起燦爛的笑容,用上官流嵐的話來形容,叫“就像一隻哈巴狗”。他用盡心力寵她,隻要是令她不舒坦的事,他都會想盡辦法解決。

上官流嵐吃不慣楚都偏北的菜,鄭參就學著去做其他令她心儀的菜肴。打小他的手都隻翻過書本柔軟的紙頁,卻被鍋灶燙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上官流嵐嫌夜裏蟬鳴蛙聲吵,鄭參就想盡辦法配出藥方,讓方圓三裏的蟬蛙改變生活作息,和上官流嵐同睡同起;

沈夜覺得,鄭參已經將上官流嵐寵得快燒房子了,然而哪怕是這樣的情誼,卻也沒能感動流嵐半分。她依舊不太看得上他,嫌棄他土氣,她願意和他說話的唯一原因,也僅僅隻是整個鳳樓裏,除了她自己的丫鬟,隻有鄭參願意理她。

他無論何時都願意聽她說話,無論何時都在她身邊。

那年荷花開得早,流嵐聽說之後,也沒耐住性子,堅持要去賞荷。荷花開在城郊,鄭參帶著她剛到觀景台,便見到一位少女帶著人在打量他們。

自打恢複記憶以來,流嵐揍過鄭參太多次,性格囂張慣了,於是張嘴便罵:“看什麼看?有病啊?”

少女怒起,抬手一揮,身後人立刻便衝了上來,直直衝向流嵐。流嵐挽了袖子準備大幹一架,不想一個身影卻猛地撲了上來,猛地撞上衝來的人,大吼了一聲:“快跑!”

流嵐愣了愣,也就是那瞬間,鄭參便被人打翻在地。拳腳落在少年身上,流嵐竟莫名其妙覺得,有那麼些心疼。她不由得抬腳踹了過去,同那些人廝打起來。

對方人多勢眾,最後她終於是沒了力氣,倒在地上任拳腳如雨落下。然而不過疼了片刻,便感覺自己被一個人猛地抱住,再也沒了痛楚。她掙紮著抬眼,看見了鄭參的麵容。

他死死抱著她,咬著牙,好像忍受著很大的痛苦,然而卻在觸及她眼神的瞬間,對她溫柔笑開,沙啞著聲說了句:“沒事。”

這場架她一直沒覺得有什麼,但也就是那麼一瞬間,便有了什麼。

【4】

從那天開始,流嵐便收斂了性子,好好對待鄭參。所有人都說鄭參苦盡甘來,他卻也就是低頭輕笑。

他們一起放風箏,一起逛街,一起度過七夕節,看漫天煙火落下來。他開始時常同她說他們的過往,他說他不是個江湖土郎中,他是藥王的兒子,十幾年來,一直活在深山裏,沒有人對他好,沒有人愛他,每個人都隻指望著他繼承他父親衣缽,成為下一代的藥王。

十歲那年,他遇見誤闖山林的她,她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然而父親卻給她下毒,逼他苦學醫術。為了保護她,他將她送下山,給了她一個香囊,許諾一定會來找她。

後來他父親逝世,離開前告訴他,她是上官家的嫡長女上官流嵐,於是他便下山來找她,卻沒想,這麼輕易便找到了她。

他說她年少時是沉靜的性子,沒有這麼調皮活潑;他說她那時候溫和善良,不像現在這麼蠻橫驕縱;他說她那時候喜歡讀書,按照當時的性子,如今應該已是學富五車。

她每次都靜靜聽著,有時候會笑一笑,那笑容仿佛是吃下了黃連,苦澀得讓人心酸。然而他卻沒能看出來,猶自沉靜在自己的世界。

他生日的時候,她給他準備了禮物。

那是個泥罐子,她自己做的。她做失敗了十幾個,卻仍舊堅持著,把那泥罐子做了出來。那泥罐子又醜又難看,她將自己和鄭參的名字,歪歪扭扭寫在了罐子裏。

生日那天,她將罐子遞給鄭參,鄭參卻是一麵接過罐子,一麵感歎:“流嵐,這些年你的性子果然是改了很多。若是你以前……”

“以前怎樣?”她攔住了他的話,他微微一愣,似乎是察覺了她的不快,想了想,又解釋道,“不……其實現在也很好。等以後你想起了所有事,就更好了。”說著,他放下了手中的陶罐,再問了她一句:“流嵐,你現在依舊,什麼都沒想起來嗎?”

她微笑起來,片刻後,她問他:“鄭參,我以前,會舞劍嗎?”

他搖了搖頭,她走到房間邊上,將裝飾用的劍取了下來。

她說:“鄭參,我為你舞劍吧。”

說罷,她推開門走出去,手中一動,便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

明月,清風,鄭參抱著那個長得歪歪扭扭的罐子站在門邊,看著黑衣少女持劍劃過夜色,不經意撞上旁邊桂花樹,落花漫天。

而她靜靜站在那裏回頭,月光落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華。

她沙啞著聲開口:“鄭參,上官流嵐喜歡你。”

鄭參微笑,溫和開口:“我知道。”

【5】

到冬末的時候,沈夜還是沒能瞞住,讓上官家知道了消息,於是上官家匆匆派人趕來,但搶在他們之前的,卻是上官家的殺手。

那天大雪,鄭參帶著流嵐去踏青。天有些冷,鄭參怕流嵐染了寒氣,便背著她走在湖邊。

他們商議著婚事,打算開春成親。也就是那時,一群黑衣人猛地衝了出來,直刺向流嵐。

這一切太壞,流嵐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便被鄭參一把推開。劍貫穿了鄭參身體,也就是那片刻,另一批人馬又匆匆趕來,流嵐來不及多想,一把接過鄭參身體,就抱著他跳進了湖裏。

湖上結著薄冰,他們撞破冰麵,一起感受冰涼的水沁入口鼻帶來的劇痛。然而他們卻也毫不在意,緊緊擁抱著對方,沒有一絲惶恐。上官流嵐終於有了勇氣,在那一瞬間,猛地親了上去。

唇齒交纏,帶著深深血氣。

那一瞬間,她想,他們能死在這裏,也很是不錯。

然而他們終究是沒死,沈夜及時趕到,將他們救了上來。兩個人上岸的時候,哪怕已是昏迷不醒,卻仍舊拉著對方,不肯分開。

那一覺睡了三天三夜,流嵐醒的時候,看著鄭參仍舊躺在自己身邊。旁邊人見她醒了,趕緊通知人來,不出片刻,房間裏便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