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到手術結束了,桐寧也被小車推回病房了,可大夫卻不讓人進病房的套間去。所有探視的親友,都靜悄悄地在外間擠著等候。負責接待的娜娜從容地安排大家有次序地見麵。每個人隻準揀重要的說幾句就勸退了。輪到賀玉秀了,娜娜問:“您和桐桐是什麼關係?”
賀玉秀沒想到有人會提這個問題,一時很為難,就把娜娜拉到一邊,悄悄對她說:“姑娘,我是苗苗的親媽,現在我們相認了,就是桐桐的姨了。桐桐家救了我女兒的命,是我們的大恩人,無論如何讓我進去看看!哪怕我少說幾句話,隻看看她也行……”
娜娜很震驚,手術前桐寧還說,苗苗很可憐,連親媽也找不見……現在突然冒出個親媽,桐寧會經受不住刺激的。娜娜想讓她進去,又一想,覺得不合適,就解釋說:“你的情況很特殊,本該讓你進去,可是她剛做完手術,體質很虛弱,特別需要休息。你這情況一說,對她刺激太大。今天你就站在門口看一看,不要跟她說話,既然你們已經認開了,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很多,有話留到以後去說,好嗎?阿姨,實在對不起,希望你能理解。”賀玉秀抱著滿腦子報恩的願望,風塵仆仆的大老遠趕來了,卻不能實現,感到很遺憾也很委屈。眼眶裏蓄滿的淚水幾乎落下來,但覺得這姑娘說得很在理,就強忍住,點頭同意了。娜娜把她拿來的禮物登記後,讓她在門口看一下,不要跟她打招呼。她本想多看一會兒,但一看到桐桐躺在床上,就想,這姑娘都病到這程度了,還不顧自己的困難,堅決支持父母撫養我的女兒,而我卻在最困難的關頭把我們的孩子推給別人,真對不起他們……想到這裏,她再也忍不住了,淚珠就滴滴答答滾落下來,什麼也沒有說扭頭就走。
賀玉秀糊裏糊塗走出醫院大門不久,一輛麵包車就在她前麵慢慢停下。她一抬頭,看見是一輛采訪車,車門半開,從裏麵伸出個腦袋正在朝她這邊看。她正尋思是不是看她時,那人笑了笑發問了:“阿姨,你剛才有什麼事?”
賀玉秀細一看,不是別人,而是張揚小兄弟。她喜出望外地說:“啊,是你呀。我是說,在醫院裏你把我照到電視裏麵了,能不能去掉?”
“就這?去不去沒關係。”張揚關上車門就準備走。賀玉秀急了:“小兄弟,我還沒說完……”
車又停下來,張揚問:“你到哪兒去?”
“我回拐道西村。”
“那你上來,順路把你捎上,邊走邊說吧。”
“謝謝你啊!”賀玉秀高興地上了車,很拘束地坐在後麵,反倒不知說什麼了。張揚想充實一下節目,抓緊一切機會,盡可能多采訪一些東西,所以才讓她上車的。他回頭招呼道:“阿姨,坐到前麵來。你是來看望李桐寧的吧?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是親戚還是代表哪個單位來的?”
“你看我這土裏土氣的邋遢樣子,還能代表誰呢?我是桐寧的姨,隻能代表我們自家。”
張揚驚疑地問:“哎?我采訪他們家多次了,就沒聽說有過個姨嘛,怎麼……”
賀玉秀為難了,嘿嘿笑了笑,臉上已冒出了汗。張揚端詳了一下她的麵容,想起了上次見麵的情景,感到有進一步追問的必要,同時給攝像師打了個手勢叫開始攝像,又接著說:“你上次做了好事不想露名,這次是不是又去做好事不想露名,害怕我們把你錄上?可是你得給我們說說你的情況,讓我們心裏有底才好做節目,對吧?”
“這事,怎麼說呢……”
“沒關係,隨便聊聊吧,就說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做了哪些好事……”
賀玉秀心裏咯噔一下,想起丈夫說的那句話:“你說得倒輕巧,那你到電視台去認錯!”於是覺得真不該上這個倒黴的“賊車”,肚子裏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十分尷尬,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對。
“你這個姨和她家關係還密切吧?”“原來不,啊,最近密切了。”
張揚幹脆轉過身來,眼睛直盯著她問:“最近?是從李大爺家收養了苗苗以後才密切了嗎?”
賀玉秀認為張揚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心突突地跳了一陣子,終於說出了從算卦後背上包袱,到拋棄女兒,到要往回認領,又到今天看望桐寧的全過程。她一邊說,一邊流著眼淚,把她的痛苦、為難、擔心和羞愧,像竹桶倒豆子似的統統倒了出來。最後又歎息說:“小兄弟,我現在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去接我的女兒。我們兩家什麼都準備好了,我就是缺那點勇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