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該發善心的,這點童昔很早就懂。話雖這麼說,今天自己倒忘了,難得發了一次善心,鬧成這樣。真是活該。她濕噠噠走在小路上想。
“喂,你掉進水裏了?”一個聲音自頭頂上傳來。
童昔抬起頭,一個穿著麻布白衣的少年正赤腳坐在牆頭上,手裏捧著一大捧淩霄花衝她沒心沒肺地笑。
此時正是七月末,淩霄花牆頭簷角開得熱熱鬧鬧的時候。
童昔是北方人,來江南讀大學也並沒太在意過江南的植物,之所以認識這花,是因為前兩天去南京鍾山閑逛時,一個帶團的導遊正介紹這種花,她本著不蹭白不蹭的原則聽了那麼一段,才知道這種藥黃色的花叫淩霄,竟然寓意著慈母之愛。她心裏很不屑,淩霄花那麼喜歡攀附,怎麼可能是慈母,鬆樹才該是慈母吧,無論何時,都能挺立出一種風骨。
不理他,童昔繼續往前走。
“你知道你的衣服基本可以算透視裝嗎?”男孩兒的聲音戲謔,卻陽光。
童昔停住,低頭看自己,果然,白襯衫就是這點不好。
她回頭笑說:“人不大懂得倒不少。是,我掉水裏了。你問我是想幫我嗎?”不是現在身無分文我才懶得理你,她想。
呂摩西傻傻坐在牆頭上看著這個女孩兒似真似假卻美麗得讓人窒息的笑容,心不受控製地跳了那麼兩跳。
“不幫就不要說風涼話。”童昔見他不說話,吝嗇地收回強擠出的笑意,抬腿要走。
“喂,誰說不幫了?!呂摩西一著急騰地從牆上站起來,衣襟裏兜著的淩霄花洋洋灑灑漫天而下——原來他正一捧一捧采來這花兜在衣服前襟裏。
很可惜沒有觀眾,這真是一幅極美的畫麵:江南最典型的白牆灰瓦,藍得通透的天,雲彩棉團一樣蓬鬆懶散。牆上一個纖細好看的少年,脈脈看著地上那個發絲滴水、輪廓深邃、倔強傲氣的孤挺花一樣的女孩。隔在他們之間的,是漫天的淩霄花雨。
……
院子不大,精致幹淨,園子裏種著各類童昔不認識的花木,晾衣繩上散散夾著幾件衣裳,看起來應該是上了年紀的女性的,幹淨質樸。隨男孩子走進宅子,窄窄的廊裏擺著長長一排架子,上麵是形狀各異的紫砂壺,這家大概是靠做紫砂壺為生的吧,宜興這樣的家庭式手工作坊很多。
不知怎地,她竟然覺得好像漸漸在走進一戶過去的江南人家,院子裏有女子在紡線織錦,男人在滿手泥汙地勞作,屋裏傳來孩童丫丫的讀書聲。她暗地裏勾了勾嘴角,笑話著自己不切實際的怪想法。矯情,她最討厭的就是矯情。
“去水邊自拍掉進去的吧?”她換了男孩兒的t恤衫出來,正想辦法把顯長的袖子向上卷,男孩兒靠在門框上等著取笑她。
“不是,被人騙了。”她說得言簡意賅。腦子裏卻在想著怎麼能婉轉地表達出自己身無分文的處境,從而讓他產生留自己吃頓飯的念頭。婉轉從來不是她的長項。
“我身上沒錢,晚上能在你家吃頓飯嗎?”算了,既然不會,就直接說吧。
“行啊!”男孩兒的慷慨讓她一挑眉。她是準備好了要接受盤問,或許還會直接被拒的。
“吃了飯你晚上要住哪兒?”男孩兒俊美的臉上有他這種十七八歲的少年最該有的大大咧咧和一點小壞。
這點童昔真是還沒去想。空著一副肚腸是不可能想太多的。
童昔是江大二年級的學生,暑假不愛回家,就想著帶著上學期結餘的生活費在附近窮遊上一圈。這下倒好,真的是窮遊了,分文不剩。
中午她從蘇州自己坐車到宜興,想轉道去看看竹海。路過河邊時,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河水裏浮上浮下地喊“救命”。一般時候,童昔從不做伸出援手的事情,可這次不同,畢竟性命攸關,自己又能遊那麼幾下子。
她利索地把背包甩在岸上跳進河水裏向那個孩子遊去,心裏盤算著十來歲的孩子體重到底會有多大,自己能不能拖得動。
眼看遊到近前了,那孩子卻一下子將頭紮進水裏沒影了。她心裏剛暗叫“不好”,以為孩子沉進了水裏。這時,很遠的水麵上突然冒出一個小腦袋,正是剛剛呼救的孩子。他嘩嘩地向對岸遊著,姿勢明明比她還要嫻熟許多。
糟糕!童昔返回岸上時,背包早就不知去向了……
“你可以住我家。”男孩兒吊兒郎當地說。
“你家就你自己?”童昔直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