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了,浪靜了,又一場災難結束了。
也許是太累了。在秋日的陽光下,鄱陽湖又歸於暫時的平靜,在悠然自得地泛看點點波光。那不可一世的水麵天心也收斂了那一臉的猙獰,似乎沉浸在對遠古的回憶之中。鄱陽湖的一切又是那樣的風光旖旎,美景無限。
但是,“九月九”那場風浪帶給人世的災難,並沒有由此而畫上句號。
那條破損的紅船被拖回來了。幾位遇難水手的屍體也找回來了。但是,劉大海的屍體卻無影無蹤,好像他真的長眠在這浩瀚的湖水之中。不幸的是,還有兩名水手下落不明,不見人也不見屍。大家估計十有八九是被黑虎山的強盜捉去了。
幾天來,紅船局前的湖灘上,又是人來人往,從早到晚絡驛不絕。同仁堂和紅船局在這裏搭起了一座靈棚,在祭祀劉大海和那些遇難的水手。超度的鑼鈸鼓樂通宵達旦,徹夜不息。湖麵上飄流著一隻隻的紙船、紙馬和各種各樣的祭品,靈牌前永遠都有人在那裏長跪不起,磕頭燒香,甚至號啕大哭。在這些日子裏,左蠡一帶沿湖村落的老百姓,又像當年祭奠楊鐵漢一樣,都成群結夥地來到劉大海的靈前,來到這片有神聖意義的湖灘上,擺上供品,放上一掛邊炮,焚燒一堆堆的紙錢。他們隻有用這種傳統而簡樸的方式,來記念他們心目中的紅船王。
還有些人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出於敬重,在劉大海的靈牌前祭奠之後,還要跪到旁邊湖岸上劉素嬌的墓前,放上一掛邊炮,插上三炷香。這些人當中,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劉素嬌,也不知道她的美貌,更不知道她那悲慘的故事,他們隻知道她是劉大海的妹妹,僅此而已。幾個月過去了,經曆了春雨和夏天的陽光,劉素嬌的墳塋上也開始有野草和野花了。在秋日的陽光下和秋日的風中,這些小草和小花都巍巍地顫抖著,不知是在感動,還是在為劉大海的不幸。
麵對這些主動前來祭禮的黎民百姓,高會長和同仁堂的董事們都十分感動,紅船局的水手們更是心存感激。在這些日子裏,他們心中既充滿著痛苦,又積聚著對黑虎山的仇恨。紅船拖回來後,就擱在湖邊的沙地上,還沒有來得及修複,那截殘缺的舵杆,就是那樣醒目地擺在那裏。幾乎所有來祭祀的人,都要來到這條紅船前憑吊一番;都要親眼看一看,用手摸一摸舵杆樁上那個斷裂的痕跡。看過之後,他們都明白了,這根碗口粗的檀樹舵杆,不是被劉大海扳斷的,而是被人鋸斷了一半之後,才被扳斷的。因為這個斷裂處的一半是平平整整的,隻有另一半才是參差不齊的斷茬。
這個不同尋常的裂痕就這樣靜靜地突現在白花花的陽光下,在無聲地向所有的人訴說著黑虎山那夥強盜的罪行。當然,這些到這裏來看這艘紅船的人並不知道,黑虎山現在的強盜頭子就是劉大海的親弟弟。但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心聲,那就是也要叫這夥強盜死無葬身之地。
這截斷裂的舵杆,終於喚醒了鄱陽湖老百姓對黑虎山的舊仇新恨。同仁堂和紅船局舉行的這場對劉大海等人的祭祀,終於點燃了老百姓心中複仇的火焰。於是,幾天後的一個夜晚,一夥人就悄悄地鑽進了武山的叢林之中,然後又悄悄地來到黑虎山的背後。
這夥人的領頭者,自然是紅船局的水手。其他的追隨者都是紅船局附近村莊中,那些有血性的年輕後生。他們手中除了拿著大刀、長矛和鐵棍等武器外,還扛著土銃、硫磺包和花高價買來的美孚洋油——他們要用這些東西和著心中積聚的怒火把這座罪惡的匪巢點燃,要讓這黑虎山變成一座火山。他們要為紅船王和死難的弟兄們報仇,為許許多多冤死的鄱湖百姓報仇。
當這支隊伍摸到黑虎山的背後,幾乎快要接近他們的老巢時,那些土匪們還沒有發覺。從胡子挑、劉大河到下麵那些窩棚和哨卡中的小頭目、小嘍羅,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因為連日來,黑虎山一直沉浸在一片喜慶之中。
成功地幹掉了劉大海,無論是對胡子挑還是對劉大河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這是胡子挑多年來,盼望的最後的結果。而對劉大河說,也同樣希望這種結果的到來。盡管他暫時還沒有搶到活著的劉素嬌,也沒有找到劉素嬌死去後的屍體,但是,他卻成功地幹掉了劉大海。從此,這九百裏鄱陽湖,便是他劉大河真正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