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與偉大都在時間中誕生
寫作導航版
作者：李陽海
【妙文一】
時間在頭發裏行走
遲子建
牆上的掛鍾，曾是我童年最愛看的一道風景，我對它有一種說不出的崇拜，因為它掌管著時間，我們的作息似乎都受它支配。我覺得左右搖擺的鍾擺，就是一張可以對所有人發號施令的嘴，它說什麼，我們都得乖乖地聽。到了指定的時間，得起床上學，得做課間操，得被父母吆喝著去……雖然說，有的時候，我們還沒睡夠不想起床，我們在戶外的月光下還沒有戲耍夠不想回屋睡覺，都必須因為時間的關係而聽從父母的吩咐。他們理直氣壯嗬斥我們的話與掛鍾息息相關，“都幾點了， 還不起床”“都幾點了，還在外麵瘋玩，快睡覺去”……這時候，我覺得掛鍾就是一個拿著煙袋鍋磕著我們腦門兒的狠心老頭兒，又凶又倔，真想把它掀翻在地，讓它永遠不能再行走。
在我的想象中，它就是一個無形的家長，嚴厲又古板。但有時它充滿溫情，比如除夕夜裏，它的每一聲腳步都給我們帶來快樂，我們可以放縱地提著燈籠在雪地上玩到盡興，可以在新年鍾聲響起後得到夢寐以求的壓歲錢……我那時天真地以為時間是被一雙神秘大手給放在掛鍾裏的，從來不認為那是機械的產物。它每時每刻行走著，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它不會因為貪戀窗外鳥語花香的美景而放慢腳步，也不會因為北風肆虐大雪紛飛而加快腳步，它有著世界上最能經得起誘惑的腳，從來都是循著固定的軌跡行走。我喜歡聽它前行的聲音，總是一個節奏，好像一首溫馨的搖籃曲。
後來，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了，時間棲身的地方就多了，項鏈墜裏可以隱藏時間，讓時間和心髒一起跳動；台曆上鑲嵌著時間，時間和日子交相輝映；玩具裏放置著時間，時間就有了幾分遊戲的成分；至於計算機和手提電話，隻要一打開它們，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有時間……時間如繁星一樣到處閃爍，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顯得匆匆了……
十幾年前的一天，我第一次發現了時間的痕跡，我在梳頭時發現了一根白發，它在清晨的曙光中像一道明麗的雪線一樣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時間其實一直悄悄地躲在我的頭發裏行走，隻不過這一次它露出了痕跡而已。我明白，時間讓花朵綻放的時候也會讓人的眼角綻放出花朵——魚尾紋；時間讓一棵青春的小樹越來越枝繁葉茂；讓一座老屋逐漸地駝了背……時間還會變戲法，它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消失在他們曾為之辛勤勞作的土地上。我的祖父、外祖父和父親，就這樣，讓時間無聲地接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腳印，隻能在清冷的夢中見到他們依稀的身影……他們不在了，可時間還在，它總是持之以恒、激情澎湃地行走著，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在我們不經意走過的地方，在日月星辰中……
現在，我終於明白，掛鍾上的時間和手表裏的時間，隻是時間的表象而已，它存在於更豐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漲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小孩子戲耍的笑聲中；在花開花落中；在候鳥的一次次遷徙中；在我們歲歲不同的臉龐中；在桌子椅子上不斷增添的劃痕中；在一個人的聲音由清脆變得沙啞的過程中；在一場接一場去了又來的寒冷和飛雪中……隻要我們在行走，時間就會行走。我們和時間是一對情侶，相依相偎，不朽的它會在不知不覺間引領我們一直走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