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X條校規
電影劇本
作者：馬立新
1.303宿舍晨
這是華東大學岸然新校區8號學生公寓。
“啊，darling！好棒……嗯……嗯……爽吧？挺住！”
睡在上鋪的賈偉偵在被窩裏蠕動著，嘴裏喃喃地說著情話，間伴著難以自禁的含混不清的呻吟聲。
“愛是你我……”一聲炸雷般的歌曲響起。
賈偉偵被嚇得一下坐了起來，一身虛汗正在從他前胸和額頭沸騰，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正做著春夢，立即警覺地望了望其他床上的同學，感覺到似乎沒有人發現他剛才的窘樣。於是，開始大聲喊道：“起床了！”
“咋呼個屌，擦，早讓你個破手機弄醒了！”他下鋪的大頭王小軍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哎麼個，你狗的是不是昨晚上夢遊了？弄得床晃悠來晃悠去，真他媽賽，歪門兒！”
賈偉偵：“算你說對了！昨晚咋說的？今天聽第一美女老師上課。哎，我說，有認識的嗎”
武奇：“擦，偉哥可別裝屌絲，你是真弗洛伊德了吧。”
賈偉偵沒再說話，把被子一掀，迅速地穿衣下床。其他人也開始打著嗬欠，動身穿衣。
2.1號餐廳外晨
賈偉偵、王小軍、武奇、劉求四人奔向餐廳。賈偉偵穿著春節剛買的波司登羽絨服，背著雙肩包走向餐廳，邊走邊看手機。
手機上的短信：“飯已打好，是否直接帶到教室？”
賈偉偵滿意地關上手機：“這個陳墨，表現還不錯。”
3.餐廳內晨
餐廳裏吃飯的同學還不多，陳墨、金石等幾個同班同學坐在一起吃著，很紮眼。
賈偉偵也沒打招呼，放下書包，從陳墨跟前拿過早餐，找個座位就吃起來。他看見旁邊的桌上放了一些打好的早餐，問道：“給誰打的，這麼多？”
陳墨：“宿舍的，今天全去。”
他看到陳墨他們在等他：“要不，你們先閃人！”
小軍：“閃個屁，才幾點，等著，一塊兒！”
“結束戰鬥！撤！”賈偉偵看大家都吃完了，從包裏掏出盒餐巾紙，抽出一張習慣地擦擦嘴，站起來說道。
4.餐廳外晨
賈偉偵等人走出餐廳。
班長趙詩詩和三四個女同學走來。
金石一聲壞笑，故作驚訝地：“我的乖乖，激情四射呀！”
“瞧你們這番德性，一幫平時不打鈴都不帶進教室的主兒。”趙詩詩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5.教學樓外晨
賈偉偵、陳墨他們說笑著走進教學樓。
武奇：“擦，才7點30！”
小軍張望四周：“稀罕！哎，真賽，滿世界就咱這幾根傻屌不拉的。”
金石不耐煩：“別亂操了，不願意，回去繼續睡。誰逼你們一樣。”
劉求轉向賈偉偵：“偉哥，你聽說了沒，司徒登雷不光漂亮，還有才呢。”
賈偉偵：“擦，誰沒聽說，就是不知真假！”
武奇：“上學期那幾位其實也不算難看，可就是覺得像吃雞肋呢？”
陳墨：“沒內容唄！這都看不出來。”
賈偉偵驚訝地看著陳墨：“陳墨，我擦，真看不出來，一語道破天機！”
金石：“乖乖，一幫假正經。在下屌絲族的，女老師書教得差點沒關係，隻要漂亮養眼，在下就能把教室當作釣魚台，坐得穩穩當當！”
小軍：“麼個？真牛逼！石頭，啥屌都敢搶。哥幾個中也就我跟陳哥有資格當屌絲，純的。偉哥，你、你們狗的高富帥一點覺悟也‘屌’沒有，跟幾個無產者爭名頭，可真賽，也好屌意思哈！歪門兒，小心有一天，我們翻了身，革了你們的屌命！”
6.201多媒體教室晨
教室裏，二班的幾個男生已經坐在了中間幾排，一個同學正用吸管喝著一杯奶茶，其他幾個頭上戴著耳機，似乎在聽著音樂。
教室的多媒體設備、投影儀、幕布已經打開。
賈偉偵他們進來，賈偉偵坐在了二班同學的後麵，中間隔著三排。他放下書包，剛想起身去衛生間，司徒老師走進了教室，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司徒身上，夾雜著驚豔的哇哇聲。
司徒穿著暗紅色的外套，頸上圍著一根淺藍色的絲巾，看上去30多歲的樣子，端莊、美麗、優雅。她手臂上挎著一個茶色女包，朝著學生們莞爾一笑，徑直走到講台前，很熟練地從包裏拿出什麼。
教室裏回蕩著刀郎和雲朵充滿憂傷的《愛是你我》。
“我擦！心有靈犀呀！”武奇從後排拍了拍賈偉偵。
賈偉偵情不自禁地應和著低聲唱著。
司徒老師站在講台上，一邊側耳傾聽，一邊注視著正魚貫而入的學生。
坐在旁邊的小軍湊近賈偉偵，突然一隻手伸向賈偉偵兩腿之間：“偉哥，想什麼呢？”
賈偉偵沒防備，下意識去擋，卻把自己的水杯碰翻了，引得大家都朝這邊看。他趕緊裝作平靜地說：“看戲！回宿舍再鬧。”
上課鈴響起。
司徒在同學嘰嘰喳喳聲中中止了《愛是你我》，說：“大家好！今天是我們影視寫作課的第一節課。此時此刻，我想起了60年前毛澤東在延安的一次講話。”
幕布上出現了一些相關的背景資料：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片段；
國務院關於加快文化產業發展的文件電視節目片段；
中央關於社會主義文化大繁榮大發展的決定新聞片段；
建築工地上的農民工勞動片段；
農村田間勞作的婦女鏡頭；
超市辛苦的帶著汗水為顧客結算的營業員鏡頭。
司徒：“在這次講話中，他向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們提出了一個文藝為什麼人的問題。他說一個藝術家如果不知道為誰而創作，那麼他的作品就很可能冒失去大眾的風險。我想，他提出的這個問題對今天的你們來講同樣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值得大家好好思考的問題。你們都是未來的藝術家或藝術評論家，你們是如此幸運，趕上了可以說千載難逢的文化大繁榮大發展的曆史機遇。置身於今天這樣一個把文化把藝術作為產業來運作的新的情勢下，置身於今天這樣一個主要憑本事吃飯謀生找工作的時代，你們必須從現在開始，也就是從大二開始就必須想明白毛澤東60年前給廣大藝術家提出的那個問題。你要成為一個好的導演、好的編劇、好的攝影師，一句話，好的藝術家，你就必須時時刻刻想著社會大眾，而不是你自己。因為隻有讓社會大眾喜歡你的作品，你才有可能在這個社會上活下去，你隻有先活下去才能進一步爭取活得更好一點。人活著多難呀！你們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在我們的城市中掙紮著的無數的農民工，甚至你們的父親、母親就有可能是他們中的一員。你們經常去逛超市、逛小攤兒，但是你們也許並不了解那些辛苦忙碌的服務員、攤主每天能掙幾塊錢。你們上著大學，但你們知道現在的大學老師們在想什麼嗎？你們懷疑過像我這樣的老師在課堂上所講的這些知識和書本嗎？你們甚至連你們自己也不完全了解！”
賈偉偵注意聽著，內心獨白：“這是我上大學以來聽過的最特別的一次課。這段開場完全打亂了我的預期，我剛才的那股難言的興奮和衝動開始轉換為一種被深深刺痛的感覺。我覺得司徒老師的話似乎就是說的自己一樣，剛開始的那種不懷好意的臆想此時完全無影無蹤了。”
坐席上異常安靜，司徒的話帶著濃重悲情。
賈偉偵眼睛朝左右一掃，看到大多數同學麵色嚴肅，全神傾聽。他突然拿起筆，翻開嶄新的教材，在扉頁上寫下幾個字：醍醐灌頂！
司徒：“如果以上我說的都是事實的話，那麼你們如果要成為一個好的藝術家、一個有飯可吃的藝術家，惟一的選擇就是從第一秒中開始就讓你的鏡頭、你的場景、你的人物、你的故事、你的畫麵緊緊地吸引住社會大眾，而要能真正實現這一點，惟一的做法就是真正了解他們的真實的需求，了解人性的真實想法和真實麵貌。”
幕布上出現一組奧斯卡獲獎影片的鏡頭：
《阿甘正傳》：飄落的羽毛；
《撞車》：飛身擋子彈的小女孩；
《泰坦尼克號》：站在船頭欲乘風飛去的傑克與羅絲；
《唐山大地震》：麵對壓在水泥板下的一雙兒女的母親絕望的呼喊。
司徒：“可是，今天，打開電視、打開網絡，我們看到聽到的都是些怎樣的藝術呢？搞笑的搞笑，說謊的說謊，造假的造假，煽情的煽情，惟獨缺少了真話、真誠、真相和真理。偌大的中國正在成為一個造假的國度，中國人正在異化為一個說謊的民族。試問今天的大學有幾個老師沒抄襲過別人的論文？你們的作業有幾個人是自己獨立完成的？”
幕布上出現一組電視節目的鏡頭：
《棒棒棒》；
《幸福魔方》造假鏡頭；
湖南衛視節目《快樂大本營》；
方舟子打假鏡頭。
7.教學樓
下課了，賈偉偵跟在司徒老師後麵走著。
下樓後，他快步趕上司徒：“老師好！我叫賈偉偵，剛剛上完您的課。”
“賈偉偵？”司徒轉身微笑著看著他，“你名字很有意思，真作假時假亦真，嗬嗬，找我有事嗎？”
賈偉偵：“聽了您的課，我感觸很深，很受震動。老師，我心裏有些困惑的問題，想跟您談談，可以嗎？”
司徒：“好呀。邊走邊談，我得趕班車。”
賈偉偵：“老師，我剛入學時，曾給自己定下了四個目標……”
司徒：“說說看。”
賈偉偵：“不怕您見笑。這四個目標是，大一做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大二當班幹部入黨，大三拿國家獎學金，大四考研。”
司徒：“這沒什麼不好呀！”
賈偉偵：“嗯……這其實是我爸媽給我定的，大概是因為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很優秀吧。老師，我是華東大學我們這一級的高考最高分。我本來可以上人大的，但我就是喜歡影視藝術，據說華大影視專業在全國是最強的，所以我最後還是選擇了這裏。”
司徒：“有主見！”
賈偉偵：“可是入校後，我似乎越來越迷茫。您剛才課堂上所講的話對我來說真是醍醐灌頂。我希望以後能多得到老師的一些學習方麵的指導。”
司徒；“我覺得你剛才提到的四個目標值得嚐試。嚐試一下，不管結果怎樣總不會後悔。再說現在社會也這麼現實，你這麼想也符合社會現實。”快到候車區了，她停下來看著賈偉偵，“如果你覺得我哪兒講得有道理，歡迎你遇到問題隨時找我。我的電話、信箱和QQ你都記下了嗎？”
校車從遠處駛來。
“記下了。班車來了，老師，您準備上車吧，我有問題再請教老師！”賈偉偵目送司徒老師上車後轉身離開。
8.學校操場
賈偉偵一個人在操場逛著。
賈偉偵畫外音：“送走司徒老師後，我還處在興奮之中，盤算著自己的第一個目標如何實現。”
操場上有很多同學在上體育課。一個足球從遠處飛過來，一個同學飛快地跑過來搶球，結果重重地撞倒了賈偉偵。他這才緩過神兒來，也沒聽清楚那位同學說的啥，就從地上爬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向操場外走去。
賈偉偵邊走邊拿著手機打著電話：“丁老師，我是賈偉偵，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電話裏丁老師：“偉偵，我正要找你呢。寒假裏我跟你說的給咱學校拍部高考宣傳片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今天胡校長還專門問這事兒呢。”
賈偉偵：“我打電話就是想跟你說這事兒。我稿本寫好了，打算周末回去一趟，跟你談談我的拍攝方案，你先跟校長打個招呼吧。還有，咱學校有高清攝像機嗎？”
電話裏丁老師：“咱們一個中學哪有攝像機？這個你得自己想辦法。對了，從你們學校借一台不行嗎？”
賈偉偵：“你不知道，學校裏的設備不好用。我們是當天借當天還，不允許設備在外麵過夜。為這事兒，我們跟學校反映多次了，沒用。”
電話裏丁老師：“那怎麼辦？咱學校恐怕不會為這事兒專門買台攝像機。這樣，你自己再想想辦法，我跟校長說說，爭取多給你點補助吧。”
賈偉偵：“好吧，那我試試吧。周末見！”
9.教學樓傍晚
賈偉偵背著書包走進101教室。
教室裏自習的人並不多。
賈偉偵剛要坐下才發現，這些空座位上都有著一個醒目的字條。
“此座位已占，謝謝合作！”
“長期占用，謝謝合作！！！”
“考研坐席，多多包涵！！！”
有的桌上麵放著一本書籍什麼的。
賈偉偵掃興地從101出來到了103，發現情況是一樣的。
賈偉偵無奈地向樓上走去。
賈偉偵進了5樓的505教室，他發現這裏的教室跟一樓情況也差不多。他很是鬱悶，就在靠近外牆的寫著“考研專用，請您理解！！！”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拿出了筆記本。
賈偉偵低著頭陷入思考中，他後麵不時傳來嬉笑聲。他有點煩，回頭一望，發現是一對情侶摟抱在一起，互相調情。左方還有另外兩對嗑著瓜子，互相調笑著。
“唉”賈偉偵歎了口氣，重新拿起筆放進嘴裏狠狠地叼住，像要使勁咬斷它一樣。
漸漸地，教室裏幾乎坐滿了人。
一對男女手拉著手猛然出現在賈偉偵麵前：“對不起，同學，這是我們的座位，還有你旁邊的這個。”
賈偉偵很尷尬，隻得不情願地收拾起東西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走出了教室。
10.教學樓傍晚
走廊，賈偉偵無精打采地轉悠著。
每個教室都坐滿了人。
11.圖書館夜
新建的圖書館閱覽室的光線比教室好多了，閱覽區坐滿了人，個別空著的座位也放著本子或書籍。
賈偉偵來到人較少的書架隔斷前，隨便找了一本厚書，橫放在格架上然後把筆記本墊在上麵，開始寫起來。
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
賈偉偵猛地哆嗦了一下，轉身一看是衣著時尚的趙詩詩。他小聲地抱怨說：“你嚇了我一跳！”
“人家孔乙己是站著喝酒，你是站著看書呀。噢……我明白了，6！6！6！”趙詩詩誇張地一字一頓地說，“難不成就是靠這站功吧？今兒真叫我開了眼！”
賈偉偵：“別擠兌我了。進大學半年多了沒學習，今天好不容易想學了，沒想到連個座也找不到，你還好意思這樣說，擦！”
趙詩詩湊近他：“你叫我聲姐，我讓你坐我那兒。”
賈偉偵心一動，可故意說：“美得你！我還想讓你叫我聲哥呢。”
“切！大男人，真小氣！跟我來！”趙詩詩說著拿起他的書包。
賈偉偵：“幹嘛？你！”
“坐我地兒呀，我要走，我爸爸來給我送東西，在樓下等我。來吧！”趙詩詩的話聽起來不像假的。
“我說你那麼好心眼兒！”賈偉偵邊跟她走向閱覽區邊說。
12.8號學生公寓夜
宿舍樓一片漆黑。
賈偉偵摸索著上樓。
走廊裏不時傳出學生粗野的抱怨聲：“什麼破大學？真他奶奶的暗無天！”
“都反映一萬次了，奶奶的，屁兒大的事都解決不了，還他媽以學生為本？”
賈偉偵終於小心地摸進自己的宿舍。
13.303宿舍夜
賈偉偵進來。
“偉哥，替哥們兒幫個忙。哥們今晚不在宿舍住了，要加班，原因你懂得。要是有查夜的，你給支應一下，隨便說，說得越嚴重越好。你八輩祖宗，我先感謝了！”王小軍未等賈偉偵說話，已經衝出了宿舍門。
賈偉貞看看室內，其他四個舍友已經都躺在了床上說著話。
“黑暗真好呀！什麼也看不見，隻想睡覺！”劉求唱著京劇，帶著濃重的淄博口音。
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看不到一線光明。
森嚴啊，校門、樓門、導員們，
敬畏啊，校長、院長、餐廳長，
千萬次的呼喚融化不了南極般的冰冷。
我不懂，難道你對自己的兒女也沒有一絲溫情？
迎新會上，你笑臉盈盈，
學費晚交一天，你告訴我這不符合規定。
辦公室裏，你說得如此動聽，
三個月呀，為了補辦一張丟失的借書證，
我記住了，你對我說，這是學校的規定。
課堂上，你眉飛色舞，大談人性，
老師，阿姨，求求你，開開門，
我好佩服你，堅如磐石般的原則呀，
任憑我怎麼哀求，
你都不為所動，
你說11點關門是學校的規定。
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看不到一線光明。
武奇在黑暗中深情朗誦著他自己的新作《第X條校規》。
黑暗中，留著一頭長發的小提琴手方剛站在窗前，刀郎沉鬱悲愴的《愛是你我》穿越黑暗，震撼著整幢學生公寓。
14.教學樓外
賈偉偵隨著下課的人流走出教學樓。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他爸爸的電話：“爸爸，你在哪呢？”
電話裏：“我在外麵吃飯。剛開學就打電話，有啥事吧？”
賈偉偵：“有，要緊的事。”
電話裏“快說！”
賈偉偵：“我這學期想做點事，嗯……你和媽不是給我定了四個目標嗎？我想試一試。需要你們支持。”
電話裏：“隻要你做正事，我們肯定支持。說吧，啥事？”
賈偉偵：“我們高中班主任丁老師讓我為一中拍部宣傳片。我們學校的機器不好借，也很陳舊。你能不能給我買台高清攝像機？不是DV。”
電話裏“得多少錢？”
賈偉偵：“大約得5萬元。”
電話裏：“行，我這就告訴你媽，讓她現在就用網銀把錢打給你。”
15.科技市場
賈偉偵與陳墨在索尼專營店挑選攝像機。
16.半島一中
一輛出租車在半島一中門口停下，賈偉偵背著新買的攝影器材下車。
大門門柱上有三個醒目標牌：“教育部素質教育示範學校”“東山省素質教育規範化學校”“全國中等教育先進學校”。
17.教師辦公室
賈偉偵在與丁老師交談著。
賈偉偵：“丁老師，你先看看我這個拍攝方案行不行，我是按照突出高考和實施素質教育兩塊來策劃的。”
丁老師：“別，我看沒用，你直接讓胡校長過目。走，他在等著你呢！”
他們走出辦公室。
“哎，丁老師，不是周六周不上自習了嗎，怎麼回事？”賈偉偵看著教室內自習的學生，壓低聲音問道。
丁老師：“是，學校從你們畢業後就不再要求學生周末在校上自習了。可是學生家長堅決反對，找校長反映說這樣影響孩子高考。”
賈偉偵：“那你現在還有升學任務嗎？”
丁老師：“你傻呀！高考是硬道理，也是硬指標！一切都得為高考讓路。我現在一點也不輕鬆。這些你不懂的。也別問這麼多。”
18.校長室
胡校長看上去50歲左右，頭發稀疏。他起身跟賈偉偵用力握了握手，示意沙發上坐：“大學生活怎麼樣？小賈。”
賈偉偵打量著有些排場的校長室：“沒想象的那麼好！”
胡校長：“哈哈！你是一中的驕傲。這次好好為母校包裝包裝。學校窮，隻能給一點勞務費，五千，別嫌少！”
賈偉偵：“為母校做點事兒是我應盡的義務，勞務費，我不要。”他的確沒想到校長會給這麼多，假惺惺地說。
胡校長：“不用客氣了。關鍵是把片子做好，突出一中高考的業績。這兩年，開始實施素質教育，也可以把這塊宣傳一下，需要什麼素材，找丁老師。”
賈偉偵將策劃書遞給胡校長：“胡校長，您看看這個提綱行不行？另外，我有個問題。”
“有什麼問題盡管說？”胡校長一邊瀏覽著策劃書，一邊應道。
賈偉偵：“我想自己獨立采訪有關的領導、老師和學生，可以嗎？”
胡校長：“當然可以了……我粗看了一下，總的感覺不錯，後麵的問題部分盡量回避一下。”
賈偉偵：“好，那我現在就開始工作了。”
胡校長：“不忙，上午丁老師先陪你轉轉，等吃完午飯再開始。”
19.303宿舍
正在打掃衛生的陳墨在聽電話。
電話裏賈偉偵：“那活兒成了，擦，哥們兒！趕緊打的過來，半島一中，要的票，中午我請你吃飯。”
“好嘞！”陳墨放下電話，對兩位躺在床上看雜誌的舍友說：“偉哥找我幫忙，回來再收拾。閃人了！”
舍友甲起身對著剛出門的陳墨喊：“陳哥，回來捎袋洗衣粉，謝了！”
“好嘞！”遠去的聲音。
20.一中校門口
校門口擠滿了接學生和給孩子送飯的家長和車輛。
賈偉偵肩扛攝像機在拍攝，陳墨手持話筒在采訪一位40歲左右的女家長。
陳墨：“為什麼讓孩子周六在學校上自習，又沒有老師輔導？”
“他倒是不願來，可在家裏管不住，上網，玩遊戲，唉，管不住！”家長邊說邊搖頭。
陳墨：“周六周讓孩子學點別的不好嗎？現在高考不是強調素質教育嗎？”
家長：“啥素質教育呀，糊弄人唄。國家要是高考不按成績錄取，而是按素質教育那一套錄取，那我就讓我孩子學素質，啥素質加分多，我讓孩子學啥。”
陳墨來到另一位手裏提著用塑料袋裝著飯盒的男家長麵前。
陳墨：“給孩子送好吃的來了？”
男家長：“是，也就是這兩天有空能做點飯，孩子太辛苦了。他媽都不忍心來，這不叫我來送。”
陳墨：“孩子在家學習是不是你們做家長的不放心？”
男家長：“倒不是不放心。家裏總不是個學習的地方，你說是不是兒？再說了，跟班上同學在一塊學習，這種壓力對孩子也是鍛煉。不過，說實話，不都是為了高考嗎？你說是不是兒？”
陳墨：“您不讚成學校搞素質教育？”
男家長：“不，我舉雙手讚成。但我覺得吧，學習好才是最好的素質。學習不好，其他再好，那叫不務正業。你說是不是兒？你看看重慶的警察，不好好維持治安，把精力用到為市民做好事上，市民是很高興，可這能算是好警察嗎？你說是不是兒？一個道理不是，當學生的學習不好，當老師的教不好書，其他再好也是本末倒置。你說是不是兒？”
21.一中高三文科一班教室
賈偉偵和陳墨在采訪。
“同學，他也是從一中畢業的，現在華大，去年考上的。”陳默一指扛著機器的賈偉偵。
同學們有了興趣，紛紛圍繞過來。
一個同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語文方麵的。”
賈偉偵：“你問吧。”
同學：“你對阿Q這個人物怎麼看？或者孔乙己？”
賈偉偵：“魯迅先生筆下批判的一個封建社會的麻木、愚昧的農民形象呀。孔乙己是迂腐的知識分子形象，不是嗎？”
同學：“我們現在是啥社會呀？”
賈偉偵：“現在？當然是社會主義社會了。”
同學：“那啥是封建社會呢？你怎麼理解封建社會呢？”
賈偉偵：“……你這是啥意思呀？”
同學：“別緊張，其實我原來也不太懂，就想聽聽你的理解。你怎麼理解的，怎麼說就行。”
賈偉偵：“……封建社會……不就是舊社會嗎？像清朝以前……”
同學：“你的意思是有皇帝的社會就是封建社會嗎？”
賈偉偵：“不是嗎？曆史書上就是這樣寫的。”
同學：“可是，有皇帝的國家應該是君主社會，或叫帝國主義社會。先不管這些。阿Q好像是民國了吧？已經不是封建社會了。”
賈偉偵：“反正老師就是這樣講的，書上也是這麼寫的。”
同學：“那你覺得你自己身上有阿Q的影子嗎？比如你考試成績不理想會怎麼辦？”
賈偉偵：“嗬嗬，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考試考不好，還能怎麼樣？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吧，誰會一帆風順呢？反正我經常這樣勸我自己。”
同學：“難道你不著急，不難受嗎？”
賈偉偵：“著急、難受有啥用？考上大學又能怎麼樣？聽說很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
同學：“咱倆差不多。我也是經常這麼想的。哎，好像我也跟阿Q差不多。”
賈偉偵：“可我們都生活在社會主義社會呀？”
同學：“嗬嗬，社會主義社會就能改變人性嗎？”
22.唐老師家
30歲左右、穿著時尚的唐老師麵對著賈偉偵、陳墨在拍攝。
賈偉偵：“唐老師，剛才你冠冕堂皇地說了一套，我都錄下來了，校長看了準高興。現在，你得說點實話了吧。”
“切，你啥意思？我剛才說的都是瞎話？”唐老師故作嚴肅地反問道。
賈偉偵：“切！唐老師，你可夠時髦的！連這你都會說！我真服了您哪！”
唐老師：“我這是在實踐素質教育，我告訴你！”
賈偉偵：“得了，你饒了我吧。是我說話不小心，讓你抓住了把柄。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你現在利用周末在家裏搞輔導是學校允許的，還是默認的？”
唐老師：“噢，你想聽實話呀？先把攝像機關了！”
賈偉偵示意陳墨關掉機器：“現在可以了吧？”
唐老師：“你不是關心素質教育嗎？告訴你，我還真得感謝素質教育。要不，我一沒有空雙休，二不能在家裏辦輔導班。現在，真好，我告訴你，偉偵。素質教育一開始，就有學生家長找我搞輔導。這個學校也管不著，上頭也沒什麼明文規定。再說了，我利用自己的時間搞輔導，再怎麼說都不違法吧，我告訴你。”
賈偉偵：“可是，這好像不是素質教育的本意吧？”
唐老師：“別聽社會上瞎忽悠，我告訴你。什麼素質教育？這個教育廳長早晚得讓大家罵死。噢，參加個科研小組，弄個沽名釣譽的破發明，像你當年那樣拍個作品，每天規定活動半小時，這就是素質教育了？學生好好學習不算素質教育？這是啥邏輯？我告訴你，都是這些當官的想出政績想瘋了。你有本事取消高考呀，取消了，你看看學生還會這麼拚命學習吧？如果你規定學習成績占高考一半，另一半是素質分，你看看高中會怎麼樣，還用你強迫嗎？我告訴你，中國這些當官的，做事根本就不從實際出發，啥都想管，啥都敢管，懂教育嗎？”她說完又看了一眼攝像機，“真的關掉了？”
23.303宿舍夜
賈偉偵在電腦上對紀錄片做著最後的編輯。
一旁，王小軍沉浸在他的遊戲世界裏。
24.學校郵局
賈偉偵將一張CD裝進一個抗壓的木盒中，跟工作人員要了快遞單填寫著。
收件人欄中寫著：中國大學生電影節組委會。
25.教學樓多媒體教室
司徒在充滿激情地講課。
多媒體幕布上寫著：大導演們是怎樣煉成的？
賈偉偵坐在中間靠前的座位上，入神地聽著，他旁邊坐著趙詩詩。
司徒：“古今中外一切藝術家的創作動機不外乎三個，一是功名，二是利祿，三是自我表達。中國古典文人們，像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他們寫詩作文主要是為了功名。怎樣成名呢？或者說誰讓他們成名呢？老百姓顯然不行，他們都不識字，也理解不了他們那些高深的話。因此，隻有掌管科舉考試的官員們才有這個權力。所以，中國古代的文人們一般都是先當官，要想當官就要參加科舉考試，而科舉考試內容無非就是四書五經。為此，文人們要想考中，就不得不精通四書五經。那麼他們的政論和詩詞文賦就不得不符合四書五經的思想，如果不符合，絕無可能從中勝出。而一旦考中，即當了官，一旦當了官，再寫文作詩就容易出名了。為什麼呢？古代沒有大眾傳媒，寫了詩，沒法公開發表，寫了書也不能大量印刷，因此，也就很難像現在這樣一夜成名。古代的文人們隻有當了官，才能利用手中的權力，在上層社會擴大交往，這樣就有機會將自己的詩文通過贈送等方式擴大影響，而曆史書都是由官員們編纂的，因此中國古代的文人們就是這樣被曆史記錄下來的。顯然，那些沒有考中的，沒有官職的，即便是才華橫溢，終究是沒有可能成名的。”
有的同學在下麵搞小動作。
司徒：“但是，有了大眾傳媒以後情況就不同了。今天的藝術家想成名，就隻能創作出受到市場歡迎的藝術作品，而受到市場歡迎也就是受到社會大眾歡迎。所以，我們看到像趙本山、郭敬明、馮小剛這些藝術家名氣很大，就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有廣大的市場。那麼，市場喜歡怎樣的藝術作品呢？這三個人已經向我們做了回答：通俗的、大眾能看懂的、低級趣味的。有了名就同時有了利，這一點跟古代的文人們重名輕利的態度是很不一樣的，古人們羞於談錢。不過，那時候他們當著官也不缺錢。但趙本山他們不在官場，沒有這個掙錢的權力，不得不迎合市場和老百姓的胃口，所以他們成名是為了賺錢。但張藝謀走的是另一條路子。他是先成名，後賺錢。他早期的電影《紅高粱》等大眾都看不懂，也不願看，他本來也不是拍給老百姓看的。那是為了誰呢？為了獲獎，獲國外電影節的大獎。這些獎誰說了算呢？不是大眾，而是少數藝術精英。這些人有很高雅的美學趣味，要求深度，要求創新，要求驚世駭俗。老謀子是個聰明人，他看準了老外們的這個心理，因此他的電影國內沒票房，國外獲大獎。獲了獎，媒體一吹捧，一忽悠，他就成大師了，就成名了。但是成名不是他的目的，而是為了賺錢。所以我們看到他最近在拍《大笑江湖》《金陵十三衩》。這些作品雖沒有再獲大獎，卻賺錢不少。看到了吧，大師們就是這樣煉成的。”
26.教學樓一角
賈偉偵在悄悄地打電話：“喂，組委會嗎？噢，我是華大的學生……我前段時間有一部作品寄給組委會參加評獎……噢，名字叫《素質教育憂思錄》……對對……已經評完了？保密……噢，噢，行，再等等。”
27.303宿舍夜
賈偉偵在電腦前忙碌著。
賈偉偵畫外音：“我不想再這樣無謂地等下去，我準備今晚就將自己的作品同時上傳到網易、新浪和優酷網上。我知道，如今網上都是搞笑的東西，我這類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的片子可能根本沒人感興趣。可是，那畢竟是自己上大學以來精心製作的第一部作品，不能這樣白費了勁。想到這，我不再猶豫。”
28.學校餐廳
賈偉偵正在跟陳墨就餐，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