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哈特鷹隼一般的目光狠狠的向納溪掠來,唇邊露出譏笑,“阿曼真是昏頭了,搞了你這麼一個不知好歹的蠢貨。”
納溪又是愕然又是憤怒,他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侮辱她。正待怒視他反駁幾句,卻見他已如剛來那般又大步流星的走了。臨走時那樓梯口的士兵依然朝他敬禮,卻剛伸出手臂便軟嗒嗒的耷拉下來,胸口已是多了一把匕首,萊茵哈特腳步絲毫沒有減緩,聲音裏像是帶著笑,“不謝謝我嗎?讓你那雙美手又少沾了一些血腥氣。”
施佩爾舉步走到欄杆前,望著萊茵哈特不停交錯下樓的靴子,發出規律的嗒嗒聲,施佩爾似有若無的歎了口氣,卻聽見萊茵哈特又說,“算了,我知道你心領了。快找人把屍體抬走吧,一會血流到下頭,這天鵝絨的地毯可不好洗。”萊茵哈特的腳步聲隨著他踩上一樓的地毯的時候消失了。他卻突然轉頭隔著中庭的水晶燈望著施佩爾,那眼神卻突然變得同施佩爾一般柔軟憂傷。隻一瞬,他便又轉過頭去,舉步朝外走去,留下一個冰冷堅硬的背影,如同他來的時候那般。
施佩爾望著他消失的門口,目光凝聚,良久都未動一分。納溪隻望了一眼施佩爾便轉身舉步回房,卻聽施佩爾氣若遊絲的低吟了一句,“再見……親……愛……的……”
納溪一愣,隨即便想起西原人本是很喜歡這三個字的,關係親近一些的都喜歡稱呼彼此親愛的。納溪在心裏納悶著,為何萊茵哈特和施佩爾這樣一冷一暖,一剛一柔,全然相反的兩個人卻關係親厚。那萊茵哈特可是當之無愧的西原元首最凶狠的鷹犬。可是施佩爾,這麼溫柔親善的施佩爾,納溪忍不住回頭看了施佩爾一眼,施佩爾正注視著她,見她轉頭,微笑道,“我們得離開這裏,去一趟柏林。”
納溪愕然,問,“我們?”
施佩爾堅定的點了點頭,說:“我們。”
那天晚上納溪第一次和施佩爾一起吃了晚餐,平日裏,晚餐的時間,施佩爾都還在辦公。施佩爾親自煎的牛排,並不那麼好吃,用小刀很難劃開,納溪索性用叉子叉起整塊牛排,新換的牙齒要好用多了。施佩爾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跟別人學的。做得不好。”
納溪搖搖頭,隻顧著對付口中的牛排。忽然笑道,“我們這樣子,好像在吃最後的晚餐一般。”
施佩爾眉頭微蹙,道,“胡說什麼。”他自己也努力的切了一會兒牛排,卻發現實在難以切動,便泄氣一般扔了刀叉,呆呆的望著牛排,似有無限傷感,納溪努力的咽下一口牛肉,正想出言安慰,卻見施佩爾突然雙手一拍椅子的俯首,起身道,“不如我為你拉一首曲子吧。”
納溪茫然的點點頭。不一會便見施佩爾拿了一把提琴下來,他拿起絹步墊在下巴於琴間,纖長的手指輕按琴弦,隻輕輕一拉,那美妙的音色便充滿了整個房間。那是一首婉轉哀傷的曲子,那提琴細膩悠揚的琴聲如泣如訴,忽而激烈忽而憂傷,隻緊緊的抓住人的心弦,隨著那琴聲喜怒幽怨。納溪凝神摒氣的靜靜聽著,直到琴音停止,她還不能從那情緒中恢複。卻聽施佩爾笑問,“如何?”
納溪靜靜的看著他,說,“似乎很孤獨。少了點什麼似的。”
施佩爾眼瞳一亮,隨即黯然,道,“確實,原是和鋼琴的協奏曲。”說罷無限感傷一般的看了看屋角的鋼琴。那鋼琴被一塊黑色絲絨布蓋著,隻露出三個檀木色的圓腳,那繡著忍冬花樣的錦紋琴凳也是一塵不染,納溪控製不住腳步走到琴前,拉開絨布,紋理古樸的木紋便一覽無餘,納溪輕輕的打開琴蓋,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象牙白的琴鍵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暗啞發黃,卻不損傷它的高貴。納溪輕輕的按下兩個鍵,一個好聽的和弦音發出來。納溪覺著美好,連著按了好幾下,像是按著從左往右逐漸升高的調子,於是她便回憶著剛剛的旋律在鋼琴上搜索著。仿佛與生俱來的感覺一般,她很快便找到了那串音符,又很快便連成了一句簡單的旋律。納溪欣喜的抬頭看著站在一邊發呆的施佩爾,問,“這樣是不是可以和你協奏了。”
施佩爾笑起來,“還不行,不過你很有天賦。”
納溪瞪大了眼睛問,“真的嗎?”
施佩爾點點頭,道,“真的,你以後可以去找個老師學一下,當鋼琴家。”
納溪低頭,“小命都朝不保夕的,哪裏還有這閑情逸致。”
施佩爾的聲音輕鬆愉快,“說不定哪一天你就突然找了個機會逃走了呢?”
納溪歪著頭審視著施佩爾的神情,施佩爾鼓勵的朝她點點頭,半晌納溪才搖頭道,“我還是不逃了,因為我已經死了好多人了。”
施佩爾歎道,“人生在世,何必老為別人擔憂。他們也許本來也是要死的。”
納溪揮了揮手,不想再說此事,隻蓋上鋼琴蓋,輕輕轉身離去,“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我們還是早些睡吧。”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指了指那牛排道,“那牛肉味道還行,就是我這新長的牙齒還用的不利落,還是改日再領教你的廚藝吧。”
第二日一早,天鵝堡便來了四輛黑色的軍車,車上下來一個衛隊,整齊的守在天鵝堡的門口。納溪隔著窗遠遠的看到施佩爾從湖邊走來,瘦削頎長的身影緩緩的行在湖邊,像是隨時要被風吹走一般。納溪注視著他一步步的走入莊園,穿過衛隊,有人上前和他說了什麼,他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繼續走著,進了屋裏,上了樓。
納溪連忙穿好自己的衣服,打開房門,在走廊裏等著,不一會施佩爾的房門也開開了。
納溪還是第一次看到施佩爾穿軍裝,鐸德的軍裝似乎特別顯人英挺,施佩爾在這樣的軍裝下,平日優雅閑適的氣質消失無影,眼中全是肅殺之氣,他緩緩的朝納溪走來,皮靴叩在地板上節奏分明,納溪伸手握住他從披風下伸出的手,帶著薄薄的牛皮手套,冰涼卻柔軟,帶著淡淡的皮草氣息。
車子剛出慕尼黑,便出了事,車子的刹車失靈了,為了躲避對麵突然出現的車子,他們便翻下了一邊的坡地。似乎早就在心裏準備好了一般,翻車的時候,納溪心裏異常平靜。幾個天旋地轉之後,車子忽然停了下來,納溪睜眼分辨著周圍的情況,施佩爾正緊緊包在她身子外麵,用雙手護著她的腦袋,而他自己似乎已近昏迷,滿臉是血,司機和副駕身子折成了不可能的形狀,想來已經是凶多吉少。納溪顧不得他們,她用袖子擦拭幹淨施佩爾的臉。發際線那裏有一處硬傷,看起來似乎還好,隻是不停的冒著血,身子不知還有幾處損傷。納溪慌張的解下圍巾,在傷口那裏繞了幾圈,緊緊打了個結。然後才四顧車窗外的情形,車子斜倒在一個斜坡上,幾棵斜長在山坡上的樹擋住了車子的翻滾的勢頭。納溪瞄了一眼山下,暗自打了個激靈,是誰要讓施佩爾死?按理不是把她幹掉就可以了嗎?在山頂安排狙擊手就可以了。
她沒時間細想,便踢開車門,要爬出去,忽然卻聽到身後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快走。”
納溪愕然看著身後,卻見施佩爾的眼睜開了一條縫,納溪連忙又回到車裏,開心的問,“施佩爾,你還能走嗎?”
施佩爾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那聲音似乎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機會……難得……快……走”
“不!”納溪笑了一笑,“施佩爾,你不要說話。我想辦法救你。”說完便爬出車子,沿著山坡一路手腳並用的向上爬。碎石打在臉上也不覺得疼,指甲斷了也不覺得疼,心中隻有一個聲音,要盡快。
她不記得爬了多久才到了馬路,她也不記得剛探起頭來時那杆指著她腦門的槍,她隻不顧一切的抱著來人的腿,叫著,“快,快!施佩爾還活著!快下去救他。”
當他們把施佩爾從車裏拖出來時,施佩爾就像一攤破碎的棉絮一般,慘白的臉,手腳都像斷線的木偶一般垂著。納溪多想直接暈過去,她不敢麵對這樣的施佩爾,一個問題在心裏無限放大,空空的捶著胸口,施佩爾是不是已經死了。
可下一刻,當曼菲修斯一臉盛怒的迎著她走來時,她又忍不住的開始恐懼起來。她後悔自己沒有趁機離開曼菲修斯。當時他的眼神看起來就像要將她吞噬一般的狠戾。
曼菲修斯像捉小雞一般拎住她的領子,將她拖入了自己的車子,路過施佩爾的身邊的時候,納溪多想看一下施佩爾的麵容,“死不了。”可曼菲修斯的聲音像是有魔法一般,讓納溪頭都不敢轉一轉。隻任由自己像個布娃娃一般扔進車裏。
車門一關,車子便發動了,曼菲修斯像是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可即便如此,納溪還是無法控製內心的恐懼。她從未真正的怕過什麼,可就是奇怪,每次一見曼菲修斯,便像老鼠見了貓一般,沒來由的就慌得六神無主。大概這就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我給過你一次機會離開。”曼菲修斯忽然開口道,“以後再也沒有了。”
納溪一愣,還未來得及細想便破口大罵起來,“你有沒有腦子!這也叫機會?要不是有那幾棵樹,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曼菲修斯慢慢闔上美目,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以為誰都如你這般粗線條。地點時間我都一一算好了,施佩爾生性正直,信守諾言,他答應了替我照看你,他便一定會保證你毫發無傷。”
納溪愕然,心中對那個替他照顧自己這種字眼打心眼裏反感,不由怒道:“於是你就選擇犧牲他?”
“後座車頂早就動了手腳,加了緩衝墊。所以他不會有事的。最多是輕微腦震蕩和一點皮肉傷。”曼菲修斯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