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涵頂著熱辣辣的太陽，背著快有她半人高的繪圖夾走出學堂。她麵龐清秀，身穿藍布側襟校服、黑色及膝裙子，兩條黝黑的麻花辮搭在肩膀上，辮子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擺動。天氣很熱，她額頭微微出汗，但步伐輕快，臉上藏不住的喜悅直透到秀氣的眉尖。
王心蓮從後麵追上來，“雨涵！雨涵——！放學就找不到你影子了，跑哪去了？”
她個子比林雨涵稍矮，穿著同樣的校服，齊齊的短發長過耳際，眼睛大大圓圓的像個瓷娃娃。
雨涵嘴角微微上翹，“佟先生叫我去教務處。”
“都放暑假了，還會有什麼事？”
雨涵低頭不答，隻抿著嘴笑。
“看你這樣，是有什麼好事？”
雨涵側頭看著心蓮，掩飾不住的喜悅蕩漾在嘴角，“下學期我們學堂要跟英國的一家學院做交流學生，佟先生推薦了我。如果選上，可以去英國學院學習半年。”
“啊？”心蓮一臉驚愕，“你——，你這是要去留洋？”
“希望我能被選上。”
“希望什麼呀？！你一個女孩子家，學男人留什麼洋？英國？！你知道英國有多遠嗎？”
雨涵撇嘴，“小姐，現在都是新國家了，你思想怎麼還這麼封建！看我們學堂的李先生，人家也是女人，人家就是留洋回來的，談吐氣質就是不一樣。況且，我學的是西洋建築，整天看那幾張畫片能學到什麼？我想去洋人的地界看看真正的洋房。”
心蓮搖頭，“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以為像我們這樣的小戶人家，送女兒來學堂，是為了讓你學什麼洋房的？”她抬頭看看學堂門口的匾額，“這裏是上海最好的大學，在這裏念書每年要花費多少錢，你知道嗎？能進來這裏上學的都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非富即貴，找一個不錯的男人嫁了才是正事。”
雨涵哧地笑出聲來，“你說話好像誰家的嬸子媒婆。不害臊！”
心蓮氣得跺腳，“你年年考第一名有什麼用，看人家郭裴茹下個月要嫁給寶恒通運的二少爺，去當少奶奶了。”
“心蓮，我是真的喜歡畫洋房，我希望以後有人能住上我設計的房子。”
“我的大小姐，那先要有人能給你蓋房子才行！”
兩人一路說著已經走到裁縫店門口。這是個兩層的大店麵，門上金色匾額被太陽照得耀眼，透過窗欄隱約可見裏麵太太小姐們人影晃動，客人似乎比平時多了不少。
雨涵推著心蓮，“好了，你到家了。我過兩天來找你。”
心蓮半個身子已經進了店門又探出頭來，“皇泰戲院又上新片子了，淑芸她們說要去看電影，一起去？”
雨涵朝她擺擺手，“再說吧，我先回家探探風。”
雨涵幾乎是小跑著穿過雜亂的弄堂，雀躍著跳過積了水的坑坑窪窪。剛進家門就聽見有婦人的說話聲，她微撫胸口平定了一下呼吸，小心地走進客廳，“媽，我回來了。”並向客人微鞠一躬，“表姑媽好。”
“呦，幾天不見我們雨涵出落成大姑娘了。”表姑媽又轉向母親，“我說表嫂，咱家閨女今年有十九了吧？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舍不得嫁出去？女大不中留。”
“呃……我先上樓了。”雨涵不想再聽下去，還不等母親回應，就趕緊逃離開。
踩著咯吱作響的老式木樓梯上樓，她聽到表姑媽接著說：“我這還真巧有個合適的人選……”
雨涵回到自己房間，換好便服，把校服掛上衣架小心翼翼地拉平整。從今天開始就放暑假了，這個暑假做什麼呢？她尋思著坐到書桌前，打開繪圖夾，拿出幾張西洋建築圖紙翻看，每一張都是她的寶貝。然後她微歎口氣，重重地合上畫夾。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她真的很想趁這次機會去看看真正的西洋建築。佟先生說推薦的五名學生選三人，她成績最好，不出意外一定能選上。如果被選上，父母會同意讓她去留洋嗎？不用說，父親一定會反對，因為這一趟會有不小的花費，就連現在上學的學費他也是不樂意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