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元是歧途,敢望終老?(1 / 3)

擱下手中朱筆,不無疲憊的揉了揉微蹙的眉心,元岐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貼身伏侍的太監德喜見狀早機靈的趕了上來,低聲問道:“主子這便回殿歇息嗎?”

微微頷首,元岐淡聲道:“陛下今兒身子如何?”

德喜忙道:“奴才才剛遣人去問了,道是初更不到便歇下了,睡的也還安穩!”

沉凝的麵色稍稍一緩,元岐不再言語,舉步徑自出了勤政殿。殿外,月明星稀,薄雲浮空,夾雜著絲絲花木清香的夜風迎麵吹拂而來,令他有些混沌的腦筋陡然清明了不少。

“今兒月色倒好!”一種無可名狀的情緒在心中疏忽氤氳,竟令他不由得脫口而出。

德喜笑道:“好教主子知道,今兒恰是十六呢!”

這話才一入了耳,元岐耳中忽而卻響起了一個似帶笑意的清甜女音:“娘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所以一月裏頭,月亮最圓的日子其實是十六那天呢……”

這聲音來得極之突然,卻讓他陡的停下了腳步,麵上也難得的現出了幾分恍惚之態。他這邊驟然停了步,卻讓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德喜吃了一驚,饒是反應及時,仍不免在他臂上磕了一下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好在元岐並無動怒之意,默默站了一刻,複又舉步前行。

德喜忙打起精神,愈發小心的跟在他身後。

宮城外頭,隱有更鼓聲聲傳來,伴著風聲蟲鳴,愈顯杳遠幽邈,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甩脫心中這些無由而來的恍惚念頭,元岐收斂心神,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朱牆琉頂的宮室,那是清平宮——屬於他的宮殿,那裏,有他的陛下、妻子以及……他女兒的母皇。

然而不知為何,想起這些的時候,他反而更覺心中空空,仿佛有些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挖去了一般。這一回,心中多有提防的德喜倒是沒再撞上他,隻是眼看這位主子忽然又停下腳步,怔怔發愣,他心中卻不免有些焦急,又等片刻,到底忍不住喚了一聲:“主子!”

這一聲出口,總算是驚醒了心神不屬的元岐,輕咳一聲,算作回應後,元岐不再稍作停留,而是大踏步朝清平宮走去。

許是主人常年臥病的緣故,清平宮中,一貫少有喧鬧之聲,如今已是夜半三更,更是一片寂然無聲,便連鳥鳴蟲吟之聲也仿佛較別處更要輕上一些。元岐才一進了宮,早有宮人見著,忙忙蹲身行禮。他便擺一擺手,示意對方不必聲張,而後略一思忖,卻先進了偏殿。

偏殿裏頭,燈光一片暈黃,四圍簾幕層層低垂,因是夏日,偏殿內綺窗半掩,不時有夜風穿殿,幔紗漫卷。元岐一路進來,早有宮人聽得聲音,忙忙迎上。他卻隻是揮一揮手,足下不曾稍停。最終讓他停下的,是一張小小的黃花梨木搖籃。搖籃裏頭,一個身裹明黃繡龍鳳繈褓的嬰兒正靜靜闔目沉睡。

她有一張粉嫩的小臉,鼓鼓的兩腮,高高的鼻梁,小而粉的唇,長長的睫毛乖乖垂落,在她的粉白的麵容上劃下兩道清晰優美的弧度,看去滴粉搓酥、玉雪可愛。

元岐稍稍抬手,似想碰一碰那張小臉,最終卻仍垂落下來,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宮人見狀,忙低聲笑道:“主子放心,帝姬睡眠甚好,等閑驚擾不動的!”

搖一搖頭,元岐淡淡吩咐道:“你們隻用心照顧著!”說過了這句話,他便不再少留,一個轉身,快步的走了出去。這一次,他卻再沒任何停留,徑自往寢殿行去。

寢殿門口,這會兒仍有幾個宮人守著,已是夜半,宮人們雖強打精神,卻仍可看出萎靡之意。元岐並沒進去,隻緩聲問道:“陛下今兒可好些?”

當中一名身著天水碧色宮裙的宮人聞聲,忙低聲應道:“回爺的話,陛下今兒精神尚可,晚間比平日還多喝了半盞湯,睡得也甚安穩……”

元岐點頭,才要說話時,寢殿內卻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咳嗽聲,旋即響起的,卻是一個悅耳卻又顯得輕細無力的女聲:“可是宸親王回來了?進來吧!”

那宮人聞聲,忙應著,這才引了元岐入內。

較之偏殿,寢殿之中的燈光更要暗了幾分,以至於周遭物事都有些朦朦朧朧的,隻是看不真切。許是住著病人的緣故,屋內並未開窗,雖因地勢的緣故不顯懊熱,但屋內一股子藥香卻是久久彌散不去,乍一入殿,甚至有些衝鼻。

沒什麼來由的,那一刻,元岐腦中忽而跳出一些零碎畫麵來,那些畫麵極零碎而不成體係,且快得讓他幾乎來不及捕捉,隻是莫名的讓他心生熟悉之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如此憂心忡忡的走進某一間充滿藥香的屋子,默默坐在床邊,而床上,則躺著一個蒼白消瘦的人……

然而那種莫名而讓他心悸的感覺來的突然,去的又迅猛如退潮的海水,恍若夢境一般,來去無蹤,難辨真假,甚至不能言說,他也隻能將之歸咎於一時的恍惚。

定一定神後,元岐這才舉步上前。許是聽見腳步的緣故,一隻纖細柔美的玉手自顏色素雅的床幔中斜斜探出,吃力的扯了一下床幔。為元岐引路進來的宮人見狀,忙快步上前,接過那段幔紗,扯了帳上金鉤掛上,床上那人略顯蒼白的憔悴的麵容便顯露了出來。

暈黃的燈光打在她柔美細膩的麵容上,半明半暗,卻襯得她五官愈加清麗秀美,婉然精致得不似真人:“回來了?辛苦了!”她慢慢的說著,同時朝那宮人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