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手中接過書冊,大概翻了翻,竟然滿滿的全是圖。靈竹不由得訝異,難道最初的山民不識字嗎。
村長客氣道:“都到正午了,姑娘不如留在我這裏吃飯吧。我雖然手藝不怎麼樣,但也能做些家常菜,外麵院子裏就有新鮮的青菜,不知姑娘愛吃什麼?”
反正也沒地方可去,靈竹便隨口答應下來。“隨意就好,我不挑食的。”
“那好,姑娘歇著,飯馬上就好。”村長搓搓手,進廚房生火,幹柴烈烈燃燒起來,黑煙彌漫。
靈竹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咳嗽不止,慌忙捂著鼻子衝出去,站在院子裏眼眶紅紅地換氣。
窗戶裏,村長頂著被熏黑的臉,從水缸裏一瓢瓢地舀水,準備煮湯。一會兒碰掉雙筷子,一會兒背過身打噴嚏,一會兒在那件黑黢黢的褂子上一個勁地擦手。
靈竹看著他手忙腳亂又邋裏邋遢的背影,唏噓感歎,同樣是做飯,為什麼席捷和舞桐就那麼有美感,放在別人身上,卻是這幅狼狽樣子。
搖搖頭,眼不見心不煩,靈竹索性不再理他,躲得遠遠的,開始認真看起圖畫來。
不得不說,寫這書的人雖然可能不識字,但畫得一手好圖。即便過了一千年,紙張早已泛黃,但人物、景象依舊栩栩如生,連微風中裙擺的褶皺都細膩地描繪出來了。
靈竹仔仔細細地盯著圖畫中嘴角含笑一臉寧靜的女子,深深吐了口氣,是神祖,沒錯。不過與在祭靈堂看到的有些不同,此時的她明顯溫柔親近許多,若不是美得太過霸氣華麗,仿佛就隻是挽著夫君的普通少婦。
視線在她那張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臉上逡巡好久,靈竹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她長得確實很像,不同之處就隻有兩個。一是眉間紅蓮,一是無人能模仿的眼神。
太讓人著迷,太深邃,仿佛包納整個天下。說它平靜,卻似乎含著悲憫。說它複雜,卻又澄澈得如同雨後新茶。說它豁達,卻總氤氳著飄渺的哀愁。
這種融合了太多種感情而不外露的眼神,不坐擁曠世,看透紅塵,是不會擁有的。
翻完最後一頁,靈竹舒口氣,把它抱在懷中,滿腔柔情翻滾,幾乎衝出胸口。手腕上雕刻著神祖畫像的銀鈴叮咚作響,似在歡笑輕唱。
村長走出來,堆笑道:“姑娘久等了,飯做好了,快進來吃吧。”
靈竹回眸,對他溫和一笑。“謝謝。”便轉身進了房內。
村長被那刹那間無法言說的美麗震撼到,呆呆地愣在門口,一副癡傻的表情。
靈竹再次摸了摸竹凳,確定它被人擦過了,才放心地落座。麵前低腳桌子上,擺著兩碗蛋花麵湯,一碟炒小青菜,一碟時蔬炒蛋,一碟番茄黃瓜拚盤,很簡單的農家飯。
想著早晨席捷弄得那一大桌子好吃的,再看看眼前,靈竹略微有些失望。
村長回過神也落了座,謙讓道:“我手拙,做得不好,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哪裏,我還要多謝村長款待才是。”拿起筷子,夾了塊蛋放進嘴裏,靈竹的內心默默地流淚。眨眨眼看著對麵一臉憨厚的男子,哀歎道原來你是真的做得不好,不是謙虛啊。
村長咧著嘴傻笑,露出一口鋥亮的白牙,抱著一隻青花白瓷的海碗,一個勁地往嘴裏扒米飯,偶爾趁咀嚼的間隙,大手大腳地幫靈竹夾菜。“姑娘多吃點,不必客氣!”
“好……謝了……”靈竹一邊嚼著脆生生毫無味道的青菜,一邊苦著臉看越來越高的菜碗,自責地想,就算席捷很差勁,但他做的飯總是沒錯的,自己真不該拒飯於千裏之外。
山無棱,天地合之後,這頓極其煎熬的午飯才宣告結束。靈竹痛苦地捂著嘴,以懷疑的目光看著村長去刷碗。
乒乒乓乓的脆響斷斷續續傳來,靈竹看到瓷碗一次次磕到鍋沿上或是摔到地上,終於明白布滿整個碗沿大大小小的缺口是怎麼來的。值得慶幸的是,它們雖然承受了無數次磕絆,卻依然沒有破碎。
想想早晨,席捷穿了那件無比悶騷的墨梅紗袍,高高挽起袖子,拿紫色綢帶豎起銀發,長身玉立在一池清水前,水眸低垂,玉手溫柔地輕輕撫過每一個碗碟。
他素潔的側影映著竹窗外的青山白雲,動作是那麼的細致寧靜,氣質是那麼的高貴出塵,仿佛不是在刷碗,而是在洗筆作畫。
“唉……”靈竹無奈地歎氣,像他那樣極致精美的男子,自己前世究竟積了何德何能,這輩子才能讓他退盡浮華,甘願守在一個小山村裏,洗手作羹湯。
太陽慢慢西斜,橘紅色的光芒暖洋洋地傾瀉在院子裏,給一切鍍上一層夢幻般的光暈。圈養的公雞撲棱棱地煽動翅膀,咕咕啼叫著經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