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蓧昀合起折扇,不急不緩地站起來,對坐於對麵的女子道:“司某仍是要恭喜姑娘。曆朝以來皆不曾有過女子為吏之先例,姑娘能為陛下所用,實乃我朝之幸事。”
錦疏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先生何以變得如此世故,令錦疏更覺生疏了。”
司先生坐下,卻道:“皇上親政不過一年有餘,能覓得如此良臣,也算是一幸事,望姑娘日後盡心輔佐才是。”
錦疏道:“身為臣子盡心效忠本就是為臣之道。何況當今聖上年少有為,體恤臣下,乃是身為臣下之幸。”
司先生默點點頭,說道:“姑娘是懂事理曉輕重之人,但有些話司某仍舊是不得不講,姑娘聽我一聲勸,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
錦疏把玩著杯子,不言聲,良久,才道:“先生又如何曉我過去,明我現在,知我日後?是非曲折錦疏心中自有論斷,還是不勞先生費心了。”
“我雖盲瞎,內心卻是清明。”司蓧昀淺淺一笑,道:“這二十七載,我活得比誰都清楚。”
錦疏亦是淺淡一笑,依舊是不言聲,隻暗自微低了頭。
“姑娘方才淺笑什麼?”司蓧昀不經心般地問道。
錦疏驀抬頭,神色裏顯出些微的驚詫,卻依舊不急不緩道:“先生既能知我方才之笑,如何不能猜出我淺笑之由?”
司蓧昀竟也微微笑起來,道:“殷姑娘確實是冰雪聰明之人,令尊大人也一定不俗罷。”
錦疏倏地停住把弄杯子的手,道:“有些事,先生還是閉口不提的好。”蓧昀被她說得倒無話,隻由得她繼續說了下去,“錦疏今日還有他事,暫先告辭,來日偶得空閑時定來拜訪先生。”
司蓧昀約摸也猜到她的意思,隻不點破。亦是料及到錦疏新官即將上任,定有諸多瑣事纏身而不得空暇,便順著她的意,也不刻意留她,隻隨她去。
錦疏出了司府坐上馬車回府,到殷府時天色已經晦暗,涵煙已候在門口多時,見馬車過來,急急迎了上去,幫忙打起了簾子,道:“姑娘,你可是回來了呢。”
“怎麼了?”錦疏一邊下了馬車一邊淡淡問道。
“方才宮裏來人,說皇上要見姑娘,等了好一會兒姑娘還不來,留下話便走了。”涵煙跟著錦疏往屋裏去。
“留了什麼話?”說話間都已進了書房,錦疏自己點好蠟燭,在書案前坐了下來。
“隻說請姑娘一回來就即刻進宮,聖上有事召見。”
錦疏微微蹙眉,隨即又起身站起,走出門去。
至宮門的時候天已黑透,侍衛一見是錦疏,便準許放行。錦疏蜷在馬車角落裏合上了眼睛,心想這一切是早打點好的罷,倒也是無謂。隻不知這君清澤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由一宦官領著進了禦書房,彼時君清澤倒不在書房裏,錦疏便在那屏風前站著,不動聲色。麵前擺著一局死棋,大概是兩人都無法繼續比下去,就此放棄的棋局。
能將棋下到這副地步,錦疏嘴角抿起一絲不明顯的弧度來。
約半個時辰過去,沒有人進來亦沒有人出去,錦疏耐住性子,隻靜默站立著看那盤棋,並不言語。
屏風後清晰而突兀地響起一個幹淨的男聲:“看出什麼了麼?”
錦疏跪下行禮,卻不言聲。
清澤從屏風後走出來,徑自走到書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折子淡淡道:“免禮吧。”
錦疏站起來,沉定自若答道:“恕臣駑鈍,尚未看出什麼。”
“你勿需自謙。”清澤放下手裏的折子,拿起朱筆批閱,頭亦不抬地不經心般說道,“能奪狀元之魁者,曆來不凡。更何況……”
清澤合上已閱好的奏折,看著對麵垂首默立的錦疏道:“……你是女子。”
錦疏略抬頭,道:“聖上此言,微臣雖不敢駁斥,然自古以來,術業有專攻。微臣於棋,著實不算精通。”
清澤嘴角彎起一絲淺笑來,問:“那你倒說給朕聽聽,你精通多少,又有多少你不曾精通。”
錦疏沉默不語。良久才緩緩道:“臣不精通如何回答陛下所問。”
禦書房裏的氣氛有些沉悶,立於清澤一旁的小太監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錦疏,著實捏了把汗。
清澤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未變,隻淡淡吩咐道:“賜座吧。”
錦疏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麵前茶幾上便是那一盤死棋。清澤驀地從書案後站起,錦疏得見連忙也要站起,清澤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輕聲道:“坐吧。”錦疏隻得重新坐下。清澤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從錦疏那邊的棋罐裏揀起一枚白棋放於掌心,語氣篤定道:“此棋看上去雖已成定局,但、朕要你絕處逢生,贏了這盤棋。”說著將左手伸至錦疏麵前,一枚白棋安然地躺於掌心之中。錦疏看著那枚棋子,緩抬頭,道:“恕微……”
“這是旨意不得違抗。”清澤立即阻斷她繼續說下去。
錦疏躑躅片刻,伸手取過他手中那枚白棋子,道:“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