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坯子嫁跛漢
人間情緣
作者：鄧耀華
四姨年輕時就是一個美人坯子，要身材有身材，要臉盤兒有臉盤兒。用時髦話說，就是膚如凝脂柳葉眉，身材窈窕有三圍。
那時候，新中國還未成立，農村人的思想處於封建狀態，女兒家的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包辦。四姨15歲時，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配給外村的一個後生。
結婚前，男女雙方是不能見麵的。四姨不曉得未來的男人是一個啥模樣，隻聽父母說，那後生會木匠手藝，人忠厚老實，家裏比較殷實。
直到結婚那天，晚上入洞房，四姨才曉得，她的男人是一個跛子，走路一瘸一瘸的。四姨原以為男人高高大大，孔武有力，哪想到是眼前的樣子。想著從此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四姨“哇”的一聲哭了。
四姨哭得很傷心，一直哭了大半夜。跛子男人怎麼勸都勸不住，“哇”的一聲也哭了，狼嚎似的，比四姨還傷心。
男人一哭，四姨疑惑了：“你哭個啥？”
跛子男人說：“我生成這個樣子，我自己都傷心，你一哭，我更傷心了。你嫁給我，受委屈了，不過，我會疼你的。”
婚後，四姨才曉得跛子男人的好。跛子男人知冷知熱，冬天，他把四姨的“三寸金蓮”揣在胸窩兒裏，暖得熱乎乎的。夏天，寧肯自己不睡覺，也要為四姨打扇驅蚊。地裏的莊稼活兒，從來不讓四姨做，家裏的縫補漿洗，他也一手包攬。別人都說，四姨掉進福窩裏了。
跛子男人會木工手藝，有很多人請他打家具、蓋房子。每隔十天半月，跛子男人腰包裏就有進賬。跛子男人從不胡亂花錢，除了經常給四姨扯點花布、買個頭巾什麼的，其餘的錢，一分不少全部交給四姨。
四姨在38歲那年冬天，得了一場大病，腰部一個勁兒痛，痛得四姨在床上打滾。跛子男人請了一個又一個醫生，都沒治好四姨的病。整整五天五夜，跛子男人沒有合過眼，看著四姨痛苦不堪的樣子，跛子男人心如刀絞。一個風雪夜，眼看四姨不行了，跛子男人背起四姨就往外跑，速度出奇地快，他邊跑邊喊：“醫生，救救我吧。”
誰也沒料到，跌跌撞撞跑出兩三裏，四姨對跛子說：“跛子跛子，我的病好了。”
跛子男人似信非信，放下四姨，在雪光映照下，隻見四姨臉色果然好了，也不喊叫痛了。
跛子男人一把摟住四姨，哭著說：“四妮子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啊。”
原來，四姨得的是腎結石，經跛子男人背著奔跑抖動，意外地把那結石給抖挪了位置，不痛了。
本以為幸福能夠天長地久，哪曉得跛子男人有一次給別人蓋房子，上房梁時，不慎摔下來。跛子男人在斷氣時，別人叫來四姨。四姨蹲下去，摟住跛子男人的頭，哭著說：“跛子，你不能走啊，我們還沒恩愛夠呢。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呀。”
跛子男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四妮子，你胡說啥呀，你要好好活著，把我們幾個娃子拉扯大，就算對得起我。”
四姨點點頭，說：“跛子，好人哪，等著我，下輩子，我還嫁給你。”
四姨一個人含辛茹苦，硬是把幾個娃子拉扯大。從四十歲那年開始守寡，如今，四姨已經七十多歲。每每有年歲大的人跟四姨聊天兒，隻要提起跛子，四姨總是滿臉幸福，還張開掉了牙的嘴，笑著說：“死跛子，我老是做夢夢到他，他肯定在那邊等我哩。”
選自《60年小小說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