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啊”了一聲,或許隻有自己聽到。愣了瞬息,平靜地吐出一個字:做!
他親手從池塘收網撈起一魚,進得火房,見仨夥計各燒一口油鍋。分別以蘆葦、白鬆、果木為燃料。焰火或藍或橘或紅,或飄浮或繚繞似有似無,或直直地衝躥鍋底。
司馬家傳的“荷花深處”講究三快一濕:去鱗、開膛、除髒,出刀一氣嗬成,為一快;見油、起翻、走鍋,轉瞬搞定,此二快:吃魚雅間均設專門上菜通道,是三快。一濕即魚的眼睛何時都要見水見濕。
說話問,司馬掌櫃以濕布裹了魚頭,另提魚尾,送魚入鍋,頓時“滋”聲連連,轉眼,魚兒已落於魚形的耀州青瓷盤中。小二朗聲遞傳“來──啦”,疾步送至食客麵前。
與往日上魚便一片叫好聲不同,鄂客不動聲色、看盤中之魚,體長足尺,目遮荷葉;首尾處,金黃裏隱約一片紅暈;腹下另襯荷花兩瓣,幾滴似露的透亮水珠在花瓣上略顫。豔裏含暖,令人垂涎。去除荷葉,魚眼大睜,鰓葉振動,嘴唇一開一合。觸其鰓,則頭搖尾擺,一副翻身欲躍的樣子。
小二說聲“客官,慢用”識趣而退,但好奇心使他留步隔了門簾偷窺。此時食客從背囊取出巴掌大小的折疊皮夾,內裏小物件似刀、鑷、叉、鉤之類。小二急稟告司馬掌櫃的如此如此。
一壺茶工夫,食客挑簾而出。小二迎上去點頭哈腰:客官,有何吩咐?
好魚!食客渾厚的聲音留下兩字,揚長而去。
啊?
司馬在前,小二隨後,急急進了雅間,卻見“荷花深處”原封盤中。這是何意?難道“荷花深處”出了破綻?
司馬近前細看,發覺荷花葉片略有錯移。捧盤端詳,魚皮竟從魚身上漸漸蛻落,露出完整的魚的脊骨與肋骨組成的骨架,魚肉不見蹤影,猶如脫幹了水分的魚的標本。司馬一驚,雙手微抖,卻見盤中魚的肋骨盡散,隻存一條脊骨堅挺無損,貫通首尾……
少頃,司馬掌櫃的頓感釋然。
不幾日,魚館掛牌歇業。一時間,名門達貴訂魚無著,有尋至司馬家宅者,方知早空無一人。遷往何處,沒人曉得。
自此,鎮民及過客再也消受不到司馬家傳的“荷花深處”。百年過往,而今一些酒樓魚坊據史料還原“荷花深處”,其形、色、味,則不可同日而語。食客如刺說:哥吃的不是魚,是傳說。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