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我覺得中一個次要人物馮愛國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他最初是一個夢遊症患者,饑荒時因為偷吃了馬肉,夢遊症治好了。改革開放時考上了大學,迷上了詩歌,又迷上了氣功。後來這個人幻想自己會飛,結果跳樓死了。我覺得這個人物的信息量特別大。
艾:有時候我想,夢遊可能是一種極快樂的狀態,就像飛翔。其實表麵上看馮愛國治好了夢遊症,但後來他迷上了詩歌和氣功可能是另一種夢遊的開始。有些人需要一輩子在夢中。
黃:我還喜歡那匹馬,那匹不停奔跑著的馬使有了一種奔放的氣質。
艾:洪治綱先生在《詩性的複活》(《文學報》2000年7月20日)一文中說,這部設置了兩個極具飛翔品質的載體:一匹軍隊留下來的白馬,一處總是發生奇跡的天柱山穀。白馬是動態的,天柱是靜態的,在這一動一靜中翻飛跳躍,建立起大量異質化的審美信息。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我希望這樣的設置能使從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中飛升起來,直指本質。
黃:在裏有一個在天柱的林子裏、在馬兒前麵飛來飛去的小女孩。當這個小女孩被守仁一槍打死後,我感到特別殘酷。本來,她在天上飛來飛去,多麼美好,簡直就像天使,可她就這麼死了。
艾:這部確實有些比較殘酷的場景。
黃:應該說這部作品具有一定的先鋒品格,但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部似乎比較樸素,完全是以講故事的方式敘述的,也比較好讀,幾乎可以一口氣讀完。看上去似乎也沒有玩什麼技巧,你在敘事上是怎樣考慮這個問題的?
艾:從1965年開始,一直寫到八十年代末,時間跨度近三十年。這部完全按時間順序來寫,這種方式其實是難度最大的一種,因為你不可能有大的跳躍,你必須在每個時間段上有合適的內容。樸素的東西往往更難寫好。在這部裏我選擇了一種講故事的方式。實際上,這種講故事的方式是最有力的,這種方式不會產生一驚一乍的東西的,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馬爾克斯曾說起卡夫卡《變形記》給他的啟發,說像他奶奶講的故事。《變形記》開篇寫道:“一天早晨,格裏高爾?薩姆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就是這麼平平常常的事。歸根到底是一種腔調,一種說話方式。正是一種說話方式才帶動你一直敘述下去。
黃:說到變形,你的中也一樣存在許多變形誇張的寫法,布滿了象征和隱喻,比如天柱這個地方,比如步年像馬兒一樣在地上爬,比如小荷花被關在籠子裏,包括人和馬的比賽等等,隻是你把這些突兀的事物融入日常生活之中。
艾:這是在整個寓言框架下最重要的部分。這也是我作為一個寫作者最滿意的部分。天柱是一個很重要的象征,不去說它,其他的細部我也設置了許多隱喻。比如,馮小虎被打倒時和馬兒的比賽,他跑了一夜,天亮了,馬兒已經不跑了,但他還在無意識地獨自賽跑。這隱喻了政治運動已進入了人們的無意識領域,成為一種不受意識控製的本能反應。比如,馬兒在“文革”時沒有發情,改革開放後馬兒才突然發情,其用意不言而喻。關於想象力,我是這樣認為的:不是描述奇異、怪誕的事物就叫有想象力,想象應該是從現實和曆史中抽象、提煉出來,經過放大、誇張後的產物,想象力應該受到理性的控製,想象中應包含一個“意義”。我看重想象世界的涵蓋性。
黃:你曾說過這也是一部關於“奔跑”的。在裏你多次描述人和馬賽跑的場麵,這些場麵的寓言性是不言而喻的。你還說中的速度描述隱喻著我們的時代特征,為什麼?
艾:這恐怕同我們這個國家相對落後有關。我覺得速度是我們國家一個最重要的詞彙之一。大躍進是一種速度,改革開放同樣是一種速度。速度曾經是恐怕現在還是我們的一個烏托邦。但中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個大背景,關注的是“奔跑”及“奔跑”的驅動者:欲望,講述了欲望的蓬勃、無序和盲目。
黃:最後一個問題,你這個可以用“魔幻現實主義”這個稱號嗎?
2001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