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吃飯的時候,步年對步青說:步青,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步青,這事我已想了很久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我們是兄弟,我當然信任你,我不信任你我還能信任誰?是這樣,步青,你嫂子這麼多年了,還是神誌不清,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知道,這兩年我賺了不少錢,我想帶你嫂子去北京去上海看病。我不信會治不好她的病。我一直有這個想法,但走不了身,現在,有你在,我可以走了。我走了,你一定要替我管好廠子和酒店。另外,我女兒小香香,她就和你親,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步青當然很高興幫這個忙。步青想,這不叫幫忙,是叫我享福。叫我管廠和飯店意味著下麵的人可以讓我領導,店裏的錢可以讓我支配,這是好事呀。步青是很有領導欲的,步青下台後,他的領導欲已壓抑很久了。當然,步青不能表現得太高興,他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說:管理廠子我沒什麼經驗啊,我怕管不好。步年說:沒事,你都當過我們這裏的頭頭,還怕管不住幾個工人?步青這時臉上露出一種自負的表情,他說:那我就試試吧。
幾天以後的一個清晨,步年從銀行裏取出所有的錢,背著小荷花治病去了。步年對步青說:要是小荷花的病沒治好,我是不會回來的。你得多幫我一段時間,我不會虧待你的。步青嚴肅地點點頭。一會兒,步年和小荷花消失在清晨燦爛的光芒之中。
2
步年走後,步青召集昆蟲食品廠和飯店的職工開了個會。會上步青黑著臉說:我知道你們以前用眼角瞧我,不拿我當回事。我不計較這個,隻要你們從此後聽我的,我隻當你們從前是狗眼看人低。我想你們一定沒有想到我步青會來領導你們。這不能怪你們,你們這些人目光短淺,怎麼能要求你們料到今天這個局麵。過去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我要求你們從今以後服從我的領導,我說一你們就不要說二,你們懂了嗎?這是規矩,你們如果不想遵守這個規矩,你們就趁早滾蛋,我步青說到做到。
步青如此飛揚跋扈,職工們心裏頗不服氣。等開完會,回到自己崗位後,一個個破口大罵,罵馮步青小人得誌。其中有個廚師說:他娘的,我們別理馮步青,馮步青這樣老三老四算什麼東西,連我們老板也不這樣同我們說話。這個廚師手藝不錯,燒得一手好菜,做昆蟲宴的水平僅次於步年。他自恃有技術,所以說話比較放肆。
這幾年大香香為照顧小荷花付出不少心血和汗水,步年為了感謝她,在自己的飯店裏給她安了個差。步年也沒給她安排固定工作,但大香香閑不住,工作起來比誰都積極,到處都想插一手。一會兒去廚房燒火,一會兒做服務員端盤子,一會兒又和客人打情罵俏(客人見一個老太婆還賣俏一個個開心得要死)。因為她到處串,所以飯店裏的情況她最熟悉。大香香平時也不怎麼遵守規矩,卻很有主人翁精神。她覺得對飯店負有特殊的責任,角色類似老板娘。實際上許多客人已經叫她老板娘了。她對人們這麼叫她感到很滿意。大香香還有一大美德就是對頭頭比較忠心,因此,當那個廚師罵步青時,大香香頓感情況嚴重,跑到步青前麵,向步青彙報剛才聽到的情況。步青見有人給他打小報告,大喜,先大大地表揚了一番大香香,要大香香好好幹。然後就跑到廚房,當眾宣布開除那個廚師。步青甚至沒解釋解雇廚師的理由。那個廚師愣住了,等他反應過來後,破口大罵:老子還不想幹呢,像你這種人當頭,不出半年,這店就要倒閉。步青見老家夥這麼說,很想過去揍他一頓,但看到老家夥手中有刀,就忍住了。老家夥把刀子放到自己的工具箱裏,說:你以為我沒地方去,很多人請我呢。這事情過去後,步青獎給大香香一百元錢。這下,大香香幹得更歡了,她東轉轉西瞧瞧,眼珠子一天到晚骨碌碌打轉。她不但在飯店裏轉,還到樓上的昆蟲食品廠去摸底。所有的職工都知道大香香是步青的“克格勃”,隻要大香香一來,原本熱鬧的場麵會一下子安靜下來。大香香不知道大家對她的態度,總是大聲地說:你們在說什麼呀,這麼開心,說給我聽聽嘛,讓我也高興一下子好不好?自從出了廚師事件後,職工們雖然內心不服,表麵上對步青是言聽計從的了。他們可不想丟了自己的飯碗。
步青見職工都怕他,很滿意。他就是要建立自己的權威。他讓叫廚師燒最新鮮的蟲子給他吃。有時候,他把自己關在包廂裏吃一整天。飯店的職工擔心昆蟲大酒店要毀在步青手上。果然一段日子下來,飯店的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了。職工們很著急,但步青一點也不急。
一天,步青看到馮小虎鎮長開著摩托車從飯店門口駛過,步青迎了出去,笑著說:馮鎮長,進來坐坐呀,你有好久沒來了呀。馮小虎見是步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沒想到步青會請他喝酒,步青可是被他打倒的呀。他以為步青一定恨他的,所以看到步青的媚笑,依舊一臉矜持。他說:你這店他娘的有什麼好吃的嗎?步青說:最好的給鎮長留著呢。聽了這話,馮小虎感到很受用,板著的黑臉升起某種溫和之色。馮小虎從摩托車上下來,抬著頭朝飯店裏走。步年在的時候,馮小虎常帶上級來的人到這裏喝酒,步青接手以後,他還沒來過。馮小虎一段日子沒吃昆蟲宴了,嘴已經饞了,步青請他喝酒,就有點把持不住,隻覺滿嘴口水要流下來。步青說:馮鎮長,菜你盡管點,我請客。馮鎮長,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了。馮小虎以為步青是在向他拉生意,因為鎮裏每天都有客人,免不了要請客的,所以馮小虎說:看不出來呀,步青,你為你兄弟幹得還挺賣力氣的。
步青吩咐下麵的人燒最好的蟲子給馮小虎吃。步青站在一邊親自給馮小虎倒酒,馮小虎覺得一個人喝酒比較寂寞,叫步青一塊吃。馮小虎對步青並不是沒有戒心,酒喝到一半,馮小虎就開玩笑說起過去的事。馮小虎說:步青,你是個狗頭軍師,過去專門給常華出些鬼主意。聽說,那回同馬兒賽跑是你想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捉弄我,是不是?步青辯解說:不是,不是,我怎麼會出那種主意呢,是守仁想出來的。馮小虎說:守仁那草包會想得出這種法子?我不信。你不要緊張,我不會介意的,幸好你們把我打倒,否則我還當不了這個鎮長呢。步青說:對對。馮小虎又說:步青,你得看清形勢了,現在這年頭不比從前了,你得想法子賺錢。有了錢,你就是大爺,瞧你兄弟步年,他娘的,比我這個鎮長還牛,我到他飯店來吃飯,他不讓我欠一分錢。你兄弟在錢這方麵比你精明。步青趕緊說:馮鎮長,隻要我步青在這裏管事,你隨時來,想要吃什麼就點什麼,什麼錢不錢的,談錢就沒有意思了。馮小虎的臉完全舒展開來。
第二天,馮小虎帶著一幫人又來到昆蟲飯店。步青把客人迎到一包廂內。因為來的人多,鬧哄哄的,步青也沒注意到都是什麼人。有一個人突然站到步青前麵興奮地叫道:你是馮步青是不是?步青抬頭一看,記起了那人,是城裏的蘇衛東。說起來,他們算得上是同學。從前,常華曾派步青去城裏學習過一段時間的挖防空洞技術,步青和蘇衛東都是培訓班的學員。盡管他們在培訓班上彼此連話都沒講過一句,但過去了那麼多年,他們的情感好像在某個壇子裏發著酵,多年以後揭開來,已變成香甜的醇酒,非常醉人了。故人相見大概如此。情感微醉,話兒就多,於是這頓飯變成了一頓懷舊飯。說起“文革”的事,大家都開懷大笑。雖然這頓飯步青略搶了一點馮鎮長的風頭(其實步青在這方麵還是注意的),馮鎮長沒生氣,隻要上麵來的人開心,他就不生氣。席間,步青知道蘇衛東現在已是位處級幹部了,所以,喝酒的時候馬上改口,不叫衛東而叫蘇處長。這天,大家都感到很痛快,蘇處長差點喝醉了。吃畢,馮小虎要付酒飯錢,步青沒有收,卻交給馮小虎一張發票。步青說:以後,盡管來,錢就不用帶了。馮小虎心頭一熱,說:步青,你比你兄弟痛快。你兄弟發財還是我幫的忙,可他從沒想過要謝我。步青說:別提他,別提他。蘇衛東醉醺醺地說:馮鎮長,你得好好培養培養步青。馮小虎說:當然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