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個秋天,竟然呈現出如此豐富的情態。其實,任何一個人總能在秋天的日子裏找到一處屬於自己的風景。它的涼意讓你內心清醒,它的蕭瑟讓你脫去鉛華,它的曠遠讓你思緒飄飛。
馬致遠也有一個秋天。他的秋天隻有二十八個字、十二個意象: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斷腸人、天涯。他就用這十二個意象組合成一幅秋天的圖畫。他在作這首散曲時,好像一個惜墨如金的畫家,在宣紙上略不經意地塗抹,草草幾筆勾勒出了秋天的神韻。
枯藤、老樹,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它們是秋的知己。枝頭上,昏鴉點點,羽毛哆嗦,卻偏偏要與老樹為伴,幾聲啼叫過後,沒有任何聲音和它呼應,老樹沒有醒來,這個秋天如死了一般。
唯一有生氣的就是那條小河,緩緩流過。一條石板橫躺在上麵就算小橋,小橋旁邊是一戶圍有院牆的人家。這戶人家裏是否有滿院子通紅的辣椒和曬了一地如陽光的苞米呢?他們是在屋裏細數著秋天的收成,還是在靜等著遠方的遊子呢?不得而知,院門緊閉,隻等一個人緩緩地推開。
在遠處的古道上,有一個騎著瘦馬前行的人兒,迎著西風,寒衣單薄,身體隨著馬蹄顛簸。他手握韁繩,麵無表情,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好像騎著這匹馬兒穿過了好幾個世紀。
這是他的故鄉嗎?他是那個農家小院裏遲遲歸來的遊子嗎?他空空的行囊裏是否裝滿了辛酸的故事?當他路過那個小院時,疲憊的馬蹄聲依然沒有停下,穿過小橋,從天涯歸來又去向天涯,沒有一絲留戀。他是否習慣了漂泊,連自己的家門都錯過了呢?
你不用擔心,他或許會用現代詩人鄭愁予的詩句告訴你:“我達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我是過客。”(《錯誤》)
秋天的傍晚格外浩渺,不知道他是否能走出這幅秋的圖畫?那匹馬兒逐漸消失在夕陽裏,隻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像一個大大的省略號,省略了許多故事。
《天淨沙·秋思》簡到極處,隻有二十八個字。但正是因為它的簡潔,給我們的情感留足了空間。馬致遠把國畫藝術留白的手法用到了散曲中,任由你的理解去搭配秋天的意象,任由你的體驗展開秋天的聯想,任由你的經曆加入你和秋天的故事。
從這點上說,散曲和唐詩、宋詞一樣,頑強地恪守著中國文學的傳統,遵循著中國人的審美情趣。中華文明在元朝一度跌入低穀,但未曾中斷,綿延至今。因為,中國人骨子裏審美的慣性和永恒的鄉愁一直都在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