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監獄中關押了整整一百三十天後,被流放到了黃州(今湖北黃岡),那是長江邊上一座荒涼的小城。蘇軾來到這裏隻是擔任一個“團練副使”的職務,不得參與公事,甚至沒有固定的居所。
按理說,一個閉塞的黃州城會因為名士蘇軾的到來而沸騰,但事實上,蘇軾的到來就像一顆拋入江中的石子,波瀾不驚。那些明哲保身的朋友銷聲匿跡了,誰都不願意和一個政治不正確的朋友有任何瓜葛,這是一種近乎真空的窒息。不能與人相伴,那就侶魚蝦而友麋鹿。蘇軾穿著草鞋,駕一葉扁舟,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從此黃州城裏多了一個寂寞的閑人,多了一個月夜的徘徊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見到一個幽人獨自往來,仿佛夜空中縹緲的孤鴻。
如果你認為蘇軾就此在黃州徹底消沉了,那就是低估了蘇軾的智慧。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林語堂《蘇東坡傳》),失意消沉隻是他生命中一個小小的插曲,“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論語》)。越是艱難的環境越能考驗人性,既考驗朋友,也考驗自己。明哲保身的朋友走了,真性情的朋友來了。妻兒食不溫飽,那就躬耕東坡自產自足;家人居無定所,那就伐木造梁,自建雪堂;桌上盤無珍饈,那就親手烹調自製美食。古有五柳先生,今有東坡先生,日子終於在一塌糊塗的泥塘裏重現光明,這是智者在苦難中的超越。
智者樂水。水表麵上柔弱,然而它隨物賦形,隨緣自適,收斂時靜默深淵,奔騰時一瀉千裏,這是水的智慧。孔子有一次麵對大河心潮起伏:“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奔流不息的江河,帶走了時間,帶走了榮辱,把一切納入曆史的洪流。
蘇軾寓居的臨皋驛站,不出十步就能看到浩瀚的江水。蘇軾對流過身邊的長江有十足的興致:西望夏口,東望武昌,江山之美,盡收眼底。就在黃州西邊的長江邊上有一座叫“赤壁”的石崖,民間有種說法:三國時的赤壁之戰就發生在那裏。每當蘇軾看到此處,那段漢末的風雲便如驚濤拍岸般湧上心頭。
想當年,曹操引軍江北,橫槊賦詩,不可一世,與周瑜和劉備的大軍對峙赤壁。好一個周郎,你看他拿著羽毛扇,頭戴青絲巾,有美人小喬陪伴,真風流倜儻。隻見他一聲令下火攻曹軍,江麵上頓時烈焰火海,曹軍的樓船灰飛煙滅。周瑜的音容宛在,火攻赤壁的硝煙似乎還沒有褪去,而那段驚心動魄的曆史已隨長江水永遠消失了。
洶湧澎湃的長江水卷起千朵浪花,拍在兩岸陡峭的崖壁上,一聲巨響讓蘇軾緩過神來。江山如畫,人在畫中。今日在長江之畔神遊往昔,世人一定會笑我的多情。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回憶曆史的我也將成為曆史,你看我頭上的白發又增添了幾根,一切都將成為滾滾江水中的曆史,就讓我舉起酒杯祭奠這一輪恒照千古的月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