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石主政期間,一大批激進改革的官員得到了重用,而那些意見相左、保守中立的大臣則紛紛遠離朝廷。司馬光選擇在洛陽編寫《資治通鑒》,十五年不談國事;歐陽修隱居潁州(今屬安徽阜陽),忍受著變法派的羞辱;蘇軾則被神宗皇帝調離汴京,前往杭州,三年任滿後他沒有選擇回京,而是去了偏遠的密州(今山東諸城)。這些都是不得已遠離政治禍患的方法。
北宋的密州偏遠荒涼。登上密州常山的山頂,可以西望穆陵關,東望琅琊台,南望九仙山,北望則是一片風沙蒼茫,再遠就是遼宋的分界線了。
蘇軾常來此地登高望遠。他還把官舍附近一座廢棄的城台修葺一新,與朋友登臨賦詩,題名曰“超然台”。“超然”,就是看淡人生的得失福禍,榮辱不驚,超然世外。本以為,一個政治的失意者,會在高台之上感受到悲涼,沒想到他登高望遠,激發出的卻是隨緣自適、瀟灑樂觀的曠達。
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十月,蘇軾和同僚從常山回來,在山下準備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狩獵活動。秋高氣爽,草枯風急,這正是野物膘肥的季節。圍獵的將士高呼雀躍,灌木叢裏的野雞四竄逃飛,山洞裏的野兔慌不擇路,優雅的麋鹿大驚失色。
這怎能逃過敏捷的獵狗!主人一聲令下,一道黃色閃電穿過荊棘叢生的灌木,翻身一個騰挪,逮住了一隻逃竄的野雞。好身手!獵狗搖著尾巴,躊躇滿誌,向主人邀功。而架在主人右臂上的獵鷹,高傲冷酷,單憑那雙犀利深邃的眼睛,就能殺獵物於無形。當大家都在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圍捕野兔時,獵鷹已發現遠處草叢中狡兔的心跳。它一個盤旋騰空而起,一聲鳴叫嚇破兔膽,一個俯衝刺破兔腦。獵鷹飛回主人肩上,依舊一臉高冷。
人生快意當如此!今天就讓我這個老夫當回少年,狂放一把,學學那三國時的孫權,騎馬射虎,看看我的本領!即便是頭發花白了又何妨,胸中那片豪情已被烈酒澆透。什麼時候,也能從朝廷來個像漢朝馮唐一樣的官員,拿著傳達聖旨的符節,讓我駐守邊關?到那時,引弓塞外奔馳,彎弓射天狼,哪怕風霜撲麵,依舊笑傲此生!大家都明白,這個西北的天狼暗指的就是西夏。
寫完《江城子·密州出獵》後,蘇軾頗為得意。他寫信告訴朋友:前幾天打獵收獲頗多,而且寫詞一首讓密州的壯士頓足而歌、吹笛擊鼓,頗為壯觀,雖然沒有柳永詞的風味,但也自成一家。
蘇軾說的沒錯,就是在遙遠荒涼的密州,蘇軾創造了文學藝術的奇跡。他用寫詩的真情寫詞,第一次把花前月下的軟媚小詞,轉變成為直抒胸臆、氣勢恢宏的長短句。
也就在密州的超然台上,蘇軾登高望遠,心中不留一點滯礙,超生越死,看淡榮辱,把別人眼中難以掙脫的煉獄轉變為靈魂升華的天堂。
我想,蘇軾詞風的轉變一定與他精神的超越有必然的關係:唯有擁有超然曠達的人格,才能創作出不拘一格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