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汴京後,兄弟二人參加了八月的府試和第二年正月的禮部考試,雙雙進士及第。略有遺憾的是,蘇軾隻獲得了第二名。
原來,主考官歐陽修為了避嫌,特意把那篇最好的文章判為第二,他認為這篇文筆流暢、感情真摯、氣勢不凡、見解獨到的好文章,隻可能是他的學生曾鞏寫出來的。如果把自己的學生列為第一,一定會招來天下人的非議,那就第二吧。放榜後發現那其實是蘇軾的文章。歐陽修對蘇軾的文章讚不絕口,曾經感歎地說:三十年後,天下就沒人知道我的文章了。仁宗皇帝在主持殿試後,回到宮中激動地睡不著覺,對皇後說:我今天得到了兩位太平宰相。
蘇洵的兩個兒子出人頭地,名震京師。當這個好消息還沒有傳到眉山老家母親程氏那裏的時候,兄弟倆卻接到了程氏去世的噩耗。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當兄弟倆奔赴眉山時,家中屋頂漏雨,院內一片狼藉。我想,悲痛的兄弟倆一定會問自己:什麼是得到,什麼是失去。
蘇軾一定不會忘記,十歲那年母親教授他《後漢書》。當講到一身正氣的範滂被捕入獄和母親訣別時,小蘇軾問母親:我將來想做像範滂一樣有氣節的人,你會答應嗎?母親程氏含著淚水告訴他:我兒能做範滂,我為什麼不能做範滂的母親呢?十歲那年的情景曆曆在目,而現在的母親已肢體冰涼。
兩兄弟在家中為母親守喪二十七個月後,帶著自己的妻兒和父親蘇洵又一次趕往京師,並通過了朝廷舉辦的製科考試,這是特殊的人才選拔渠道。朝廷給兄弟兩人授予了官職,蘇軾擔任鳳翔(今陝西鳳翔)知府的助理,而蘇轍被任命為商州(今陝西商縣)推官,掌管判案。這是兄弟二人仕途的開始,也是他們離別的開始。
蘇轍一路送哥哥,送到了鄭州,兩人不得不揮淚告別。形影不離、朝夕相隨的兄弟今天就要告別了。蘇軾告訴弟弟:子由,你要記得那個風雨之夜我們定下的誓約,將來退休回鄉後,一起把酒話桑麻。總之一句話:“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蘇軾《辛醜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
兩人分別後,蘇軾一路向西,來到了澠池縣。五年前父子三人第一次進京趕考,曾停留在縣城裏的一座寺廟中,那裏有他熟悉的回憶。當他步入寺中,奉閑和尚已經去世,安葬他骨灰的佛塔冷冷地矗立在寺廟中。兄弟二人曾經題詩的地方,如今已是斷壁殘垣,一派淒涼。
剛到鳳翔,蘇軾就收到了弟弟寫來的一首詩《懷澠池寄子瞻兄》。蘇轍知道,哥哥一定會經過當年趕考途中路過的澠池。提起往事,蘇軾不禁悲從中來:人生如夢,離別相聚,相聚離別,一生都在遊走,何處才是歸途?“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人生的軌跡,隻不過就像鴻雁在雪地裏留下的腳印,當冰雪融化時,連腳印也留不下來了。
子由,你可知道,奉閑和尚已經坐化歸西,我們題詩的牆壁也已經毀壞了嗎?你還記得當年我們走在那條崎嶇的山道上時,那頭跛腳的毛驢累得直叫的聲音嗎?
蘇軾把這首詩寄給了弟弟。二十六歲的蘇軾沒有想到,這首詩竟成為詩讖,成了他們一生的寫照:飛鴻踏雪般的經曆和崎嶇坎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