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東漢末年的社會現實。我很想知道,在那個信仰崩塌、秩序錯亂、正義缺失、安全感全無的時代中,一個普通人的人生追求究竟是什麼?
《行行重行行》就寫在那個時代,詩中有追求,也有離別。讀到“行行重行行”時,我的腦海中會出現為理想奔波的雙腳,還有一個“嘀嗒嘀嗒”永不停息的鬧鍾,二者交替出現,互為背景。
一個人年輕的標誌就是總認為夢想在遠方,於是懷揣理想、背負行囊,離開自己厭倦的地方,到別人厭倦的地方去經曆一番。人一旦離開故土,就會有三個重要的問題終身相隨:離別的相思、易逝的青春、可疑的收獲。
漂泊遠方的代價就是離別雙方相思的痛苦和日漸寬鬆的衣帶。在古人的世界裏,離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為離別產生了空間上的距離和心理上的期待,也因為離別潛藏著很多不確定的因素。這一切為詩歌的美留下了富足的空間。
離故鄉越遙遠,相思的濃度就越高。就像這首詩中“依北風”“巢南枝”的胡馬和越鳥。一匹北方的馬到了南方才叫胡馬,一隻南方的鳥兒到了北方才叫越鳥。當它們來到一個充滿期待的他鄉時,才發現異國他鄉的美或許隻是年輕時激情衝動中的幻覺。於是,胡馬在北風中找尋家鄉泥土的芬芳,越鳥在最南的枝頭眺望著故鄉。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青春易老,歲月易逝。時鍾的腳步是永遠不停止的,但是人的腳步總會有停下的時候。
杜牧的小兒子問爸爸:你出門在外,為何遲遲不回家呢?到頭來隻換回了滿頭的白發。“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共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杜牧《歸家》)。
賀知章八十六歲才從長安回到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的老家,感慨萬千:“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賀知章《回鄉偶書》)每一個遠行的遊子都要以青春為賭注啊。
在有限的光陰中,人追逐著自以為的理想和意義。時光有限,讓一切無意義的東西彰顯出了價值和重量,但也會讓一切有意義的東西喪失意義,這就是可疑的收獲。“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即便是人生如夢,但遊子們也甘之如飴,追尋一生。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千言萬語就不要再說了,希望你在遠方保重身體,好好吃飯。《行行重行行》就在這樣十個字中結束了。讓我們感覺很詫異,這好像是媽媽每次打來電話說的最後一句話:多吃點,吃好點。在親人的眼裏,你所追求的一切都不如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