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上回且說紫婉別過王妃,慢慢走出房來,細細想著王妃剛才所言,仍不解其意,又想到王妃說宇文沐楓終要娶夏侯瑾,自己平日裏的心不知去往何處,不覺滾下兩行淚來。自去亭子中坐了一會兒,甚覺無趣,便慢慢踱步回到夢南院中。
家福見紫婉呆呆地走進屋裏,不發一語,坐在桌旁,托著腮隻是出神,又兼唉聲歎氣,不比往日,因坐到她身旁,少不得細細問了起來。紫婉見問,也不得推,就把王妃之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家福,又把自己不諳琴棋書畫、女紅針黹等語複述了一遍。家福聽了,反欣喜道:“怕什麼?也不見得聖母賢妃都要會彈琴、繡花的。”紫婉本不願去,聽家福這樣說,更添了一層心煩,因而十分不耐煩道:“我所憂慮的絕非此事一件。”家福聽了,心下也有幾分明白,卻勸道:“難得桓公子一片心,姑娘不要辜負了才好。”紫婉聽了,“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怒道:“他心不心關我什麼相幹?我又不要他的心。你這樣知他的心,這樣替他著想,你去伺候他便是了,理我做什麼?”說完賭氣去睡到了床上,一句話也不說了。家福聽了,羞愧難當,也有幾分怒氣,卻不好說什麼,隻咬牙道:“我為姑娘,姑娘豈是不知的?你隻留在這裏,能做什麼?隻得傷心一片。”說完賭氣出了裏間,也不管紫婉了。紫婉也十分氣不過,卻又不願向家福撒氣,隻自己生悶氣,一把揪過被子,胡亂悶到頭上,一個人靜靜地裝睡去了。
至午間,家福實在挨不住了,也知紫婉並未睡著,就坐到床前,一麵推她一麵說道:“姑娘要睡,便去了簪環、脫了鞋襪去睡;若不睡,就起來去吃飯。王妃才叫人來,讓姑娘去吃飯。”紫婉聽了,仍是一動不動。家福見了,就上去拉她蓋頭上的被子,她隻抓著不放。家福一麵拉一麵又柔聲說道:“好妹妹,我平日待你怎樣?今日不過說錯話衝撞了你,你就這樣?你這樣如何對得住我們往日的情分?也是我多嘴,多說了幾句,憑你愛怎樣就怎樣,你若去太子府,我就跟著你;若不去,我也在這裏守著你怎樣?隻是你不要再氣了,若氣壞了身子,你要我怎麼才好?”幾句話,說得紫婉放鬆了手上的力,家福掀開被子,就見紫婉滿麵淚痕,早就哭得像淚人一般,更加後悔不迭,自悔不該出言相撞,一麵扶她起身一麵說道:“怎麼就哭成這樣?罷了,是我錯了,給姑娘賠不是了。”說完就要行禮賠不是,紫婉還是抽抽噎噎不停,見家福要賠不是,忙拉住她,卻還是嘴硬,斷斷續續道:“你……你這會子…又要做什麼……我……我是不敢受的。”家福見她說話都不流利了,也知她哭得不輕,忙坐在她旁邊,扶著她的肩,自悔道:“何苦氣成這樣?我竟不知你這樣的麵薄,不過幾句話就值得你這樣。”說完又為她撫背順氣。紫婉自覺好了許多,仍抽噎道:“隻因我太看重你了。”一句話,說得家福心裏不知什麼滋味,隻是暗暗發誓一生定要盡力服侍紫婉。
好一會兒,紫婉緩過氣來,家福遞給她帕子擦淚,她一麵拭淚一麵暗想自己剛才之舉卻是不值,不禁“噗”一聲笑了。家福見她笑了,就也笑道:“才哭了就又笑了,真真不知如何說你才是。”當下兩人重歸於好。紫婉也笑道:“我再不這樣了。”家福道:“這才是正理。什麼事就值得這樣的哭?動輒便哭,不是常法。”又說:“王妃早派人來說擺下飯了,你洗了臉就去吃飯吧。”
一語未了,就見宇文沐楓進來了。宇文沐楓見她主仆二人坐在床上,還當紫婉身體有恙,忙問道:“怎不去吃飯?”說完就往前來,紫婉忙用帕子擦眼掩飾道:“哪裏就不去吃了?不過遲一會子就去了。”家福見宇文沐楓問,十分不好意思,就走開了。宇文沐楓走前,看到紫婉雙眼微紅,滿麵淚痕,就問:“又為何哭?”紫婉仍不承認,說道:“誰又哭了?”又忙用其他話岔開:“可是叫我吃飯?你略等等,我梳洗了就來。”說完自去梳洗。
兩人一路無話,吃過午飯,宇文沐楓撐著傘帳又送紫婉回夢南院中。兩人在傘下並排走著,紫婉笑道:“你今日中午倒回來吃飯?”宇文沐楓也笑道:“橫豎不過是那些事,此次呼延大汗來京,多是桓兒料理,我倒能歇歇。”紫婉聽了,忙問:“可是蒙古來的?”宇文沐楓十分詫異,問道:“你也聽說了?”紫婉不知如何跟宇文沐楓說巧遇呼延拓之事,就胡亂應了:“正是。”宇文沐楓也不大理論,過好一會兒才說:“你去太子府做毓兒的女嬪,此事,母後可跟你說了?”紫婉住了腳,抬頭看他,臉色如常,並無異樣,就隻點頭。紫婉想到先前宇文沐楓對她說“離桓兒遠些才好”等語,想著他必定不答應自己去太子府,卻不承想宇文沐楓說道:“你去了,比不得府裏自在,太子身邊的人,各各不是省油的燈。一句話不當,就是千刀萬剮的罪。”紫婉忙道:“既是這樣,我不去就是了。”宇文沐楓卻笑道:“你也別被我嚇壞了,倒像是去狼窩虎穴一般。若真是狼窩虎穴,我也萬不會讓你去的。隻是怕你在家裏自由慣了,到那裏惹出什麼亂子來倒不會,故而提醒你罷了。你去了,對毓兒倒是件益事,她才沒了爹,你多多地開導她些。我大舅父隻這麼一個女兒,我們眾人都疼,有你去給她做伴解悶,我還放心些。”紫婉聽得他句句都隻為別人著想,想他平日裏做事體貼細膩,為人溫和大度,以真心待人,又想先前王妃說得話,心下暗自歎道:他這樣的好,卻偏和我無緣,我和他該是個怎樣的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