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0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農曆十月初九,宜動土,宜婚娶,不宜遠行。
雪花鋪天蓋地占據了整個天地,在山風的刮擊下成團成塊地往下砸,不容分說打在頭上、臉上,雪水沿著發梢和耳際浸濕了衣衫,寒氣直浸到骨髓最深處,全身冰涼得幾乎麻木。
很後悔不該在這種季節千裏迢迢跑到這兒做生意,更不該自以為是獨自進山。大山深處謬之毫厘差之千裏,稍有閃失便會誤入歧途,加之突然其來的大雪將山川染成一片白色,我已完全失去方向感,搞不清往哪邊是上山路,哪邊是下山路。此時唯一的念頭是趕緊找個棲身之地躲過這場風雪,保存體力,等雪停後再設法下山。
不知在雪地裏跋涉了多久,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鬥,也不知翻越了幾道坡、幾道梁,眼看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還沒找到意想中的山洞或可供憩息的地方,心中非常焦急。
爬上一處高坡後舉目遠眺,坡下白茫茫的雪地中依稀矗立著十多個柱狀物,一米多高,排列沒有規律。我精神一振,連滾帶爬來到坡下,原來是人工雕刻的石像,頭戴圓形頭盔,臉上似笑非笑,表情煞是怪異,胸口以下是方方正正的青石,未作修飾。
所有石像完全相同,好象一個模子出來的。
我無暇研究其雕刻風格和工藝年代,沿著石雕一路前進。石雕的分布似乎有些講究,忽兒密集,忽兒稀疏,隨著山勢高低起伏呈現不同的變化。再走了一陣,周圍景色似乎模糊起來,我暗暗叫苦,擔心天黑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心煩意亂間走了數裏路,突然眼前一亮,一間古樸別致的小木屋映入眼簾。
小木屋全是用碗口粗的圓木搭成,乍一看長短不一,雜亂無章,再仔細看就會發現它的搭配錯落有致,每個位置、每個角度都精妙到極致,好比插花藝術, 達到“不可增減一寸”的上乘境界。
如此荒嶺僻野之中,竟隱居著世外高人,怎不教人悠悠神往?我渾然忘了疲憊,興衝衝跑到跟前,門沒有鎖,虛掩了一條縫,我大聲叫道:“屋裏有人嗎?”說著推開木門闖進去。
屋裏熱氣騰騰,三個人圍坐在壁爐邊的小方桌前,麵朝門的是位中年人,臉上掛著微微笑意,右側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有一位年輕人背對著我,看不清模樣。壁爐右側牆壁上掛著個鐵製麵具,麵具上線條很簡單,隻有三道向下的半弧線代表雙眼和嘴,看起來愁容滿麵。
中年人和少年目瞪口呆看著我,臉上充滿了驚疑,好象我的出現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
“你……你是怎麼來的?”少年問。
我覺得他問得很可笑:“走的唄,外麵雪太大,能否讓我坐進來取取暖?”
“可以,”中年人微笑道,朝右側一指,“那兒有毛巾,先擦擦臉。”
我應了一聲,拿起毛巾擦了擦,轉身看時一直背對我的年輕人已經不見了,不由一愣。
中年人道:“過來玩幾把牌如何?”
“沒問題。”
我坐到年輕人的位置上,少年已開始發牌,並解釋說:“梭哈,從第三張起叫,每個人有五十個點,最後結賬。”
“對不起,我身上現金不多。”我歉意道,臨行前安全起見,特意把支票、彙票都存在旅館服務台,隻帶了一百多塊錢。
中年人慢吞吞說:“我們不玩錢。”
“那麼……”
他還是笑眯眯的樣子:“我們隻玩命。”
我一窒,展顏笑道:“大叔真幽默。”
第一輪牌發完了,我的牌麵是一對9,底牌也是9,少年是一對K,先叫牌。
“五個點。”少年說。
我不假思索說:“跟,加二十個點。”
兩個人相顧駭然,齊齊瞪著我,過了半晌中年人慎重其事地說:“剛才我不是開玩笑。”
我聳聳肩:“要是害怕你們可以不跟。”
中年人掀開底牌瞅瞅,歎息一聲:“越老越怕死,我放棄。” 他將牌往桌子中央一扔。
少年蹙眉各發了一張牌,他是10,我是3。
“加五個點。”他膽氣壯了不少,但加注還保持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