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書蟲(五)(2 / 2)

“擊斃”旱魃後,田陰陽端著水碗,用手指醮著朝晴空彈了幾下,表示已在“下雨”了。“雨”下畢,拖長聲音念道:

東告東方朔,西告西方朔,南告南方朔,北告北方朔,四麵八方都聽著:旱魃已除,天下大興,普降甘露,澤潤眾生,五穀豐登!

打完旱魃,人心大快。各戶家長留下吃飯。高會計裝了一小袋包穀送給遍體鱗傷的“旱魃”,田雲蔚又從甑子底刮出兩碗飯用芋頭葉包起送他。“旱魃”高興得淚水漣漣,央求“明年打旱魃,我還要來喲。”

身受皮肉之苦喪盡人格還要一個勁地要求“明年打旱魃我還要來”,田雲蔚聽了,好一陣心酸。

打“旱魃”過後,依舊連晴高溫,酷陽暴日,旱象日甚。進入秋季,本該陰雨綿綿,可是依然烈日高照,秋旱高溫把夏天存活下來的禾苗幹死,人平分配基本口糧230斤。春節過後,已有人外出“找生活”,村裏人心浮動。大寨雖然是天天在學,改田改土工地再也熱鬧不起來。

田雲蔚反複思考著這樣一問題:黨的陽光已普照華鎣山二十幾年,老農說現在的生活還不如農業合作社時期,他想起《漢書·地理誌》大致這樣說過:“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剛柔緩急,音聲不同,係水土之風氣,故謂之風”,就是說不同的自然環境導致風尚習俗的懸殊差異。華鎣山人民既有勤勞、善良、和善、質樸的一麵,又有被怪七八糟的迷信、禁忌、保守、蒙昧的一麵,本生產隊95%以上是文盲,這正是生產力低下的象征。照這樣蠻幹下去,溫飽尚且困難,還談什麼“奔向共產主義!”

為改變目前狀況,田雲蔚從社會調查開始。他帶著田澤秀為他蒸的蕎麥粑,見到處是水毀的痕跡。尤其是那些“大寨田”堡坎,多被地表徑流衝得一蹋湖塗。他問吳澤秀,誰知道華鎣山的曆史?吳澤秀說,峻箐嶺有個80多歲的老漢,是華鎣山伏虎寺的還俗和尚,聽說他很會擺華鎣山的龍門陣,我帶你去吧。

翻過兩匹大山,跨過幾條深溝,終於來到峻箐嶺。見到老和尚,田雲蔚施禮問好,吳澤秀把家中僅有的9個雞蛋送給他。聽到來意後,老和尚歎了一口氣。華鎣山的樹子以前密得很,五八年大煉鋼鐵砍,文化革命砍,農村毀林開荒,幾近斬盡殺絕了。再問,隻是擺頭不息。他說,我有一本書,不能借,隻能在我這裏看。說著,從土牆裂縫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四卷《華鎣山誌》,寺廟住持編修的。田雲蔚隨意翻了一下,就見到美詞佳句:出入瑤山琪樹間,巾履皆濕,叢樹林深,古藤糾結……這不就是原始森林的景象嗎?田雲蔚動手抄起來,他感到自己在讀一本充滿神話的書。抄餓了,吃秀兒帶來的幹糧,一直抄到天黑,把緊要的段子都抄了下來。

在打著手電往回走的崇山峻嶺中,田雲蔚才真正體驗到與農村女孩單獨在一起的快樂。

田雲蔚白天勞動,晚上挑燈奮筆疾書,寫成洋洋萬餘言的《建立華鎣山良好生態係統的思考》,先在知青中傳閱,有說“措施有力,想像豐富”的,有說“書蟲就是書蟲”的,有說“僅供官們參考”的……

他把文章送公社革委會廖主任看。廖主任隻翻了半支煙的功夫,就得出結論:不突出毛澤東思想,否認農業學大寨,把農村寫得一團黑,對自己的一孔之見津津樂道……。他不因一瓢冷水潑下來而灰心喪氣,他相信自己文章的科學價值。他專程去縣城知青辦,把文章拿給知青辦主任看了。知青辦主任對知青能寫出這種科學性強的專題文章大加讚賞,遺憾地指出有些提法不合時宜。留作吧,總有一天會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