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兩派都到楊家坪打大仗去了,市中區反而清靜下來。林木森接到“母親病重”的電報,回去服侍了一個多月。適逢昨夜下起雷陣雨,清晨起來推開房門,一股清新的江風吹了進來。他媽在床上說,森兒,今天天氣好,你上街耍去吧。
走到上清寺,正在張望大字報,忽覺腳尖上被觸動了一下,低頭一望,一坨鞋油已糊到腳尖上,坐在矮板凳上的人說,你今天不擦也得擦,反正糊都糊上去了。林木森正要罵,忽然認出來那人是小學同學艾小春,對方也認出了林木森,他馬上向擦皮鞋的朋友們招呼道,快過來看,林木森同學回來了。林木森見提起箱箱的熟悉麵孔走過來,立刻解開外衣扣子,露出“縣人委”3個大字,從荷包裏摸出一包煙,每人發了一支,帶著埋怨的口氣說道,那年招工,你們硬是死皮賴臉不走,現在淪落到這一步,搞安逸了嘛。眾人見他那氣派,都以為他出去混出名堂來了,有人問在哪個部門工作,林木森也不答話,把胸膛一挺。艾小春“啊”的驚叫一聲:縣人委!接著就倒苦水,早曉得外頭好混,我們都該像林兄那樣出去嗬,大城市吹起是好,誰同情我們過的是啥苦日子?我們在上清寺皮鞋擦得好好的,昨天來了一群雜痞,為首的說明天雙方在這裏比本事,輸了的各人爬起走。明天呀明天,我都不曉得該啷個辦?林兄是操大碼頭的人,求你給我們拿主意。林木森見同學們把他當成“操大碼頭的人”,一時高興得昏了頭腦,說哥他們明天代你們出征,隨便舞幾爪就要丟翻他媽幾個來擺起!眾人齊道遇上宋江及時雨。
憑啥子“隨便丟翻他媽幾個來擺起”?林木森失眠了。他不該提那麼大的虛勁,話既出口,還收得回來嗎?黑社會操得轉碼頭,全憑說話作數,如果明天怯陣不去,以後還好意思回重慶嗎?起身上茅房,望著夜色中嘉陵江上的燈光,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腦海中形成。
次日早早來到牛角沱,兄弟們早已在此恭候,正談話間,對方來了5人,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半大娃娃。為首的一個,光腦殼,戴墨鏡,臉特別長。麵頰上貼一塊紗布,不清楚上麵是血還是廣告色。林木森見都是少見世麵的雜痞娃娃,心中有了底。他雙手抱拳,哥他們代表兄弟們出征,請問是打架還是別的?“紗布”說,爬到江邊躉船頂上跳下去!敢跳為贏,不敢跳為輸,把上清寺這地盤拱手相讓。林木森笑道,要跳就從高處跳,從嘉陵江大橋上跳下去,跳下去之後爬上岸算贏,跳下去有人搭救或者淹死了的算輸,就看你娃敢不敢?“紗布”先是一驚,接著說“敢”,林木森已從他的眼神窺探到了他的內心活動,怕!於是改口道,你娃實際是心虛了,我們改賭“真的”、“假的”如何?“紗布”高興地說要得要得。林木森說他臉上的傷口是假的,“紗布”說是真的,那天在楊家坪打仗受的傷。林木森逼近他,在說出你“臉上的傷是假的”的同時,閃電般的伸出右手扯脫紗布,冷笑道,你臉上光光生生的,你娃“墳頭撒花椒——麻鬼去吧”,這上清寺不是你們操的地方。“紗布”原以為化裝成亡命徒就可以嚇倒對方,不諳被他們看出來,隻得帶著嘍羅們離開。
烏拉!烏拉!林木森被抬起來拋向空中。
原以為在縣分上操得起,想不到回重慶也操得這麼漂亮,僅憑隨機應變就製服了那幫雜痞,而且避免了在嘉陵江大橋上冒險跳水,睡夢中都聽到“烏拉”聲。第二天早晨,母親上街買水葉子麵,待她走到巷子中間了,他才從窗門上伸出頭來大聲喊,媽,買好一點的水葉子哦,讓四鄰都聽見。這是他故意操漂亮,那個年代的麵粉,都是“八一粉”(100斤麥子打81斤麵粉),這“好一點的”哪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