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1 / 3)

大胤建景十年,仲月初二,冬雪漸融,春雨瀝瀝,此時距榮朝女帝與先帝約定之期已剩無日。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金鑾大殿,富麗輝煌,九五之尊端坐高位,俯瞰諸臣,冰冷孤傲的眼神仿佛沒有焦距,深黯幽晦,周身散發出盛氣淩人,睥睨天下的威懾之氣,唯吾獨尊。整個金鑾殿氣氛沉重壓抑,台下群臣皆執笏埋頭,無一人仰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臣工部侍郎李雲豐有事、有事啟奏。”就連奏事者也是卑躬屈膝的進言姿態,唯喏惶恐。

李雲風畏縮著步子走到殿中央,執笏的雙手顫抖地舉在頭頂,即使不見帝王天顏,他仍能感受到如炬的目光直射頭頂,使人心裏發怵。

“何事?”帝王聲涼音薄,眸中波瀾無痕,一片寒霜。

“陵寢修繕完工,核銷費用悉數呈上,望陛下過目。”

宦官從速取過他手中的賬冊,頷首獻給龍椅上的天子。

帝王無視賬冊,忽的一臉不耐起身揮擲袖袍,頭上繁重的珠翠碰撞出冰涼的落寞。

“朕乏了,退朝。”

在珠簾閉合的叮當作響聲中,帝王恣意而為,就這樣撇下眾臣,在一群宮女太監的簇擁下無情離去。

留下不知狀況的百官麵麵相覷,卻無人敢出聲異議,隻聽見接二連三唉聲歎氣,帝王暴戾乖張,心狠手毒,實乃眾生之懼啊!

然有一人悲憫,“栽矣,栽矣!”

嗚呼者乃工部侍郎李雲豐,他哭喪著臉,捶胸頓足,帝王方才不耐離去,莫不是對陵寢修繕之事有不滿之處,他的為官之日怕是得就此到頭了啊!

其他大臣出聲安慰他,“李大人寬心,陛下若真想懲治你,必不會留你於此。”

“對啊,李大人切莫過於杞人憂天了。”

“是啊,李兄莫擔憂。”

誰叫這陵寢修繕歸工部管呢,工部侍郎拿著這麼棘手的聖諭,也隻能自認倒黴。

“唉!希望真如各位大人所言呐!”

“走吧,李大人。”

“諸位大人先請。”

眾臣先後離去,李雲豐愁眉不展地邊走邊搖頭,這種腦袋被懸在脖子上的感覺真是糟透了,帝王正值花信年華,皇陵卻已早早建好,且限定了完工期限,這項工程艱巨龐大,幸好沒有逾期,不然,依照陛下的脾性,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當局者迷啊,既然自己恪盡職守,事必躬親,何須再對帝王的心意妄加揣測呢,當今天子本就是隨心所欲慣了的啊。

想到此處,李雲豐舒心了不少,帝王雖桀,但不庸啊,比起先帝……

唉!他不過碌碌臣子,哪敢加以評判。

融冬寒重,百官裹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皇宮裏。

大胤統一天下十八年,開國皇帝那是明可並日月,仁可比堯舜的賢君,元慶盛世,君聖臣賢,短暫的八年,入了天下人的夢裏,終究也隻是一場美夢一場空,因為當今聖上,實乃一位冷酷的女暴君呐!

……

禦花園。

“陛下,回承慶殿嗎?”

方才金鑾殿取賬冊的宦官自然彎曲著腰,小心翼翼地支著眼神詢問道。

“平日規矩呢。”

不過淡淡的一句話,嚇得那宦官一個顫栗,該死,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使勁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是奴才愚笨了。”退至半步後,他才直起上半截身子,一甩麈尾,尖聲喊道:“陛下移駕絮水閣。”

絮水閣位置偏僻,一行人七轉八繞之後才走到,這時,帝王平靜無波的眸光終於有了些別的顏色。

眾人條理有序地守在兩側,隻見終日冷傲獨尊的天子慢步行至閣門前,微微低下高貴的頭顱,帶著不可多見的敬意。

“師父,弟子前來請安。”

宮裏的人都知道,絮水閣這處普通的屋子裏,住著的可是一位不普通的人物,帝王每日下朝後必來此請安,卻都隻在門外說一句,裏麵的人從未出聲應過,日日來,次次拒,再傻的人都看得出來,屋裏這位被陛下稱作師父的人,並不喜陛下這個弟子啊!

還是未聽到屋裏有任何動靜,帝王依舊低頭默不作聲,帶霜的春風拂過臉頰,觸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