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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他拒絕頭人給他的女人。

頭人想,這可能是出於漢人某種客氣的緣故。頭人聽說,漢人也像藏人一樣很講客氣。客氣也是他們的重要的禮數。但頭人想錯了,這個一向低眉順眼的家夥在合適的時候提出了接受這個女人的條件:“要這女人可以。那我要自己的地。”

“地?!難道你替我做事,而我作為主子沒有給你吃喝嗎?難道不是看你可憐才給你找來一個同族的女人嗎?”

他提出這樣的條件,使一心以為自己是個好主子的頭人感到了委屈。

但他第一次顯出他的堅定:“反正沒有土地就不能要女人。”

頭人也接受這樣的道理,卻沒有現成的地可以給他。

“我不要你給我,我隻要你答應我開荒,開出自己的地來。”

頭人哈哈大笑。

“我還要一座房子。”

頭人說:“我既然給了你一個女人,當然也會給你一座房子。”當然,給下人的房子低矮窄小,跟機村其它那些高大氣派的寨樓無法相比。但是,一個馬夫,還能幻想些什麼呢?

駝子莊重地說:“不,我是說我會自己造一所房子。”

這時候的駝子模樣已經不太像是下人了。他發胖了。侍弄十幾匹馬,實在是一件輕鬆的事,大多數時候,他閑著無事,吃得也不壞,就隻好長肉了。要不是傷口的疼痛時時折磨他,他都能胖得像個老爺了。

頭人看看天,又看看激動得臉孔一片潮紅的他,說:“媽的,好吧,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駝子立即就開始行動了。

冬天,他砍掉一叢叢灌木,堆積起來。大地解凍的時候,他就放起一把大火,把這些灌木燒成一片灰燼。他揮動著一把沉重的鋤頭,一整天一整天地開墾土地。他不是個身體強壯的人。但不管刮風下雨,他都會下到地裏,有些吃力地揮動著鋤頭,翻開那些黑油油的森林黑土。黑土鬆軟而肥沃,下麵盤曲糾結的樹根卻太難對付,與這些樹根的搏鬥使他變得黝黑而消瘦。他本不是個堅強的人,春天正是他傷口容易發作的時候,要在過去,他早就躺在馬棚邊的幹草堆裏哼哼唧唧地自怨自憐了。但現在,不管傷口腫脹成什麼樣子,他手裏的活卻不停下。他咬牙揮動著鋤頭,把深埋土中盤曲的樹根刨出來,用斧子砍斷。一邊砍,還一邊哼哼,那痛苦的呻吟中,未嚐沒有包含著快意的成分。

有人開玩笑說:“駝子有了女人,學會像女人一樣哼哼了。”

就這樣,他居然趕在播種之前,開出了一塊地。播種時節到了,他沒有耕牛也沒有犁杖,在他第一次播種時,他隻有女人和麥種。

駝子用鋤頭在地裏刨出一條淺溝,他的女人相跟著,彎著腰從手指縫間,把麥種細細地撒播到溝裏。播完了一條溝,他又開了一條溝,開這條溝時,刨出的浮土正好把上一條溝的麥種薄薄地蓋住。突然,他雙腿一軟,跪在鬆軟肥沃的潮潤黑土中,放聲哭了起來。他哭道:“老天爺,這麼肥的土,這麼肥的土啊!”

女人憐惜地抱住他的頭,他就把頭埋在了女人的兩腿之間,他又很放任地哭了一陣,他仰起臉來,眼窩裏蓄滿了淚水:“我參加紅軍是為了土地,他們說要分地給窮人。要早知道這裏有這麼多地,我就自己找來了。那樣就不用打仗受傷,遭這份大罪了。”

這個女人倒是有點男人氣,眼睛隻是淺淺地濕了一下,說:“這不就有自己的地了嗎?”

他還把頭人請到地頭。

頭人說:“啊,真開出一塊地了。”

“我要你保證這是我的,而不是別人的地。”

駝子說話從來沒有這麼斬釘截鐵過,頭人看看地,再看看他,看見他眼睛裏甚至放出從未有過的凶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