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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預料大家應該露出被震懾而歎服的神情,但他失望了,看到這些無知的人露出吃驚的神情,他的麵容一變而顯得孤憤。他說:“要是你們心裏本來就向著他,那就向著他好了。我曉得你們這些愚昧的家夥是讓他那種架勢唬住了。你們以為凡是學問都是好的嗎?”

這時,天色暗了下來,而呼呼吹著的風停了。冷冽幹燥的空氣變得有些濕潤,有點溫暖。

大家都抬頭看看天,說:“要下雪了。”

是的,是該下大雪的時候了。

後來,這些家夥常常對人說,那天他們的話音剛落,如絮的雪花就從天空深處遮天蔽日地降落下來。

但在當時,大家隻是看了看天空,又繼續等待喇嘛的宣示。

喇嘛心裏很生氣,他的臉上又轉換成悲天憫人的表情:“正確的聲音已經進不了你們的耳朵了,你們這些可憐的人。”

大家都受到了打擊,臉上都顯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喇嘛息怒,我們是想聽你的話,可是所有能說上話的人,都說自己說的話是惟一正確的,你、工作隊、還有達瑟……”

“他的道理不都是從書上來的嗎?他看了那麼多書。”

這時,喇嘛突然覺得情形不好,這些人正引誘著他把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說出來。他們先是叫他說達瑟,現在,卻突然一下子就把工作隊啦,文件啦什麼的都說出來了。大火過後,他和格桑旺堆一起給抓起來,送進了監獄。他有文化,識得出人家要他談認識,談改造心得時話裏有沒有陷阱,所以,隻關了兩年就出來了。但格桑旺堆是死腦筋,總是把心裏想的話老老實實地講出來,所以在牢房比自己多待了好多年。他說:“我不想跟你們這些家夥討論這些問題了,我隻告訴你們,像達瑟這樣腦子裏總有邪見的人,要是在過去,就會像魔鬼一樣被放逐!”

喇嘛背著手氣哼哼地走了。

這時,雪花有如天空突然塌陷般,鋪天蓋地飄落下來了。

稠密的雪花中,隱隱傳來美嗓子色嫫跟著電唱機練習歌唱的嫋嫋聲音。和著這聲音,還有村子裏的狗們奔突著汪汪狂吠的聲音。這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渲染出一種非常不安的氣氛。

大雪鋪天蓋地下著,達瑟正走在回村的路上。他很高興。經過鎮上的時候,風刮得正緊,很硬的風頭裹挾著嗆人的塵沙。他到書店裏避一下,等這猖狂的風頭過去。但是,他隻站了不到十分鍾,就被服務員趕出來了:“要買書就買,不買就出去!”

他出去的時候,那女人還對同伴說:“看樣子也不是個會買書的人!”

達瑟很得意。這個無知的女人這樣說話,激起了他心中很高傲的感情。這種感情給了他勇氣,使他很大度地回過頭去對那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臉上露出了被強奸一樣的表情,但達瑟已經出門去了。

他想大笑,笑這個世上的人其實都是睜眼瞎,笑這個女人那麼明亮的一雙眼睛,其實也是一個睜眼瞎。他想大笑,但一張開嘴,就被風給噎住了。他繞到書店後麵,書庫那個破窗口還沒有封上,他就騰身鑽了進去。當他倒在成捆的書本中間時,才把風灌進嘴裏的沙子吐了出來。

“呸!呸呸!”

然後,他放鬆了身子,背倚著一大垛書躺了下來。他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說:“媽的,書。媽的,誰知道老子睡在這麼多書中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書堆中間睡著了一會兒。這些天來,他在路上走得實在是太累了。但他很快就睜開的眼睛一一從那些書上掠過。那些精裝的書都碼放得整整齊齊,而隨意堆放的這些書卻顯得粗糙簡陋,都在白色的封皮上印上單調的紅字。都是那種按文件裏意思說話的書。但是,他那雙與書有緣的眼睛捕捉到了一點異常的東西。他看到了一些白色封皮上出現了黑字。這些字不像紅色的字那麼大,那麼耀眼。這些黑色的字有種鬼鬼祟祟的味道。

那些字落在眼裏的時候,他身上有種過電的感覺。這是接觸到某種不能接觸的秘密的人通常會有的感覺。那些黑字小小的,一個個自己往他眼睛裏跳:“內部資料,僅供大批判使用,禁止外泄!”

禁止外泄!

禁止外泄!

他在叔叔的文件櫃裏,看到過這樣的書。叔叔說,那不是書,是機密文件。他說,是書,他想借去看看。

叔叔說這樣的書,看了會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