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樂迷幻到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她看到煙花在不遠處的天空,升騰,崩開。象征法國八大城市的女神雕像,被惡搞的家夥噴出了巨大的三角褲,女神的屁股高高佇立在夜空。不知為何,微婉想起了媽媽。媽媽她說,你要記得,我們這些女人都是魔杖,是他們所不認識的神,所以他們要把我們放在火上烤,要折磨我們,要蹂躪我們。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們,可他們都錯了,烈火與焚燒都隻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我們要自盡,然後才能重生,藝術家都是涅槃的鳳凰。

是的,現在她記起來了。

媽媽說,我們不會死,你和我,我們都不會死。每當你瀕死時,你要抬頭向天看,你會看到我。孩子,我在保護你們,我是你們的幸運符。

她一定是喝太多酒了,天知道這些廉價酒裏麵都是些什麼東西。

透過噴泉與篝火,她居然看到了湯毅凡,遠遠的,但好好的他。跟虞雪一起走掉的他,居然也能這樣專注而悲傷地看著她。她是有多傻,才會以為他最終會知道,她是愛他的。不管是朋友還是戀人,她再也不想將這關係定義清楚。他們就是他們,他們是湯毅凡和易微婉,是彼此的二分之一,不需要任何定義。她蠢到以為能夠一輩子沒心沒肺地,彼此陪伴,再不分開。

媽媽說,你會看到幸運符,可自從他走後,她再也沒有幸運過。

“我們該回去了。”

易微婉感到頭痛,但她還能清醒地知道這是陸盛的聲音。他在這裏,可不是來參加狂歡的,他是來確保這兩個女孩的安全的。

“你喝太多了,他們在酒裏放了東西。走,我們回去吧。”

陸盛說得對,他們在八十五分錢一杯的劣質酒中摻了東西。她昏沉地閉了眼睛。

她看到很多人,就像倒帶的電影一樣,在她夢裏播放。首先是媽媽,旗袍下身姿婀娜,她傾國傾城的精致五官,卻是黑白色的。她在哭泣,將手中的金絲雀拋出窗外。然後是毅凡,他那麼年幼,隻是個孩子。他接住了金絲雀,他對它講話,撫摸它的羽毛。金絲雀撲棱棱地飛走,他在後麵追,追了很久,從男孩成為男人。金絲雀被哥哥接住,哥哥大笑,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勝利,用一隻完美的金碧輝煌的籠子,將金絲雀放在裏麵。毅凡還在,他看著金絲雀在籠子裏唱歌。他伸手觸碰籠子,手指腐爛了,直至整個人都像沙雕一樣在風中分裂,崩塌。之後虞雪走來,她將沙子收入盒中,放在胸口。哥哥仍在笑,終於,他打開了籠子,給了金絲雀自由。

金絲雀不回頭地向前飛,越過一片火焰的海。它不是尋找家,因為知道她沒有家,她不是尋找什麼人,因為知道愛的人最終都會離開她。

眼前的陸盛,漸漸真實。

她揉揉眼睛,發現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我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

“所謂夢,其實是你不願承認的現實。”

“我夢見了最愛的人。”“那說明,他也正在想念你。”

陸盛起身拉開窗簾,外麵大雪漫天:“說不定,他比你想象的要近。”

這時,他要去上班,告訴她飯已經熱好,放在桌上。如果想有人在跟前,就打電話找佳霓,她會來陪她。微婉躺在床上看著他出門,覺得這人真夠有病的,你能給他多少假期,他就能在假期裏麵找到多少活做。在他背影消失時,她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她將枕頭挪到背後,坐起,看窗外的雪。她開始感覺胃酸,頭痛,發燒,開燈都像有人在她耳朵旁邊開槍。

宿醉的感覺嗬,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她決定在床上賴一整天,什麼也不想。棉被暖暖的,她雙手捧著肚子,閉上了眼睛。白天睡覺她就會做各種各樣有情節的噩夢,但也都比不上做到一半,被虞雪的電話吵醒來得惡劣。易微婉翻了個身,她當然會記得要接一下,不過是在夢裏。讓那些化敵為友的話都見鬼去吧,她沒那麼高尚,虞雪對她再好也沒用,虞雪擁抱了她也沒用,她就是不能原諒她和湯毅凡在一起。

她舒舒服服地墜回夢裏。在夢裏,打來電話的是湯毅凡,他不停地撥,直到她的未接來電又累積到了十個,這時她將手機調成了靜音,震動也關掉。

你瞧,夢就是這麼荒唐。

她一覺睡到晚上八點,醒來時因為身體蜷得太緊而四肢酸痛。她把這條泛著酒精臭的睡裙脫下丟進了水槽,換了一條棉布套頭裙——她在兩元店買了這東西,穿在身上別提有多舒服了。她坐在床上欣賞自己的雙腿,青紫的膝蓋和腳背,但還是很好看。她擠了擠胸部,用手理順長發,很好,她的寶貝們都在。她還有飯吃,如果寂寞,她還可以找一個聒噪虛榮但有趣的小丫頭來陪。這生活,已經非常令她滿足了。

易微婉決定下樓去丟垃圾,活動一下經脈。

她拉開門,期待著帶雪的冷空氣撲麵而來,因為她敢肯定樓道裏的窗戶在萬聖節的狂歡中被砸碎了。在她的噩夢裏,會有蝙蝠飛來,吸幹淨她的血。今天是十一月二日,眾神蘇醒,鬼怪也複生的日子。在經曆了一個神鬼叢生的奇幻夜後,今天,發生什麼事都不足以令她驚奇。

就算她手裏拎著一個散發著腐味的食品袋,卻還是迎麵撞上了湯毅凡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