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排在播放隊列的第一個,讓微婉莫名其妙地想到,陸盛聽說她要來,便說,我們換部電影,他們原本要看的電影,是這部嗎?
可他又為什麼要換呢?
佳霓的雞肉番茄小餡餅(或者叫它Quiche),餅底果然很糊。但微婉看陸 盛吃得那麼滿足——是的,還像在修行,她也就都吃掉了。她可不想挑揀,在圖書館餓了一天後,什麼都變得容易入口。他們看了一集《泡沫之夏》,佳霓感動得稀裏嘩啦,她卻覺得特別滑稽。一房子的傭人全部穿成酒店服務生的樣子,站成一排對男主角歡叫“少爺”,這到底是哪裏來的啊?她真不懂了。
陸盛則安靜地收拾桌子,洗碗。他把廚房擦幹淨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提議送微婉回家,小佳霓搶了過來,說她來送。兩個年輕女孩子隻會讓他更加不放心:“那我和你們一起走。”“不用不用,我送就好了!我對這一帶很熟啊,不用怕。”出乎意料的是,陸盛沒再堅持。微婉想,大概他也知道,佳霓是想單獨和她說說話,而且他決定,不必對此感到焦慮,就好像他決定容忍糊了的餅底、嘈雜的音樂和亂七八糟的家一樣。於是佳霓送她回家。“你聖誕節要做什麼?”佳霓問。微婉回答,她沒有計劃。她知道陸盛決定要利用聖誕假期來加班,因為那可以得到三倍的工資。她猜想,佳霓是不會對此感到高興的。“我昨天跟他說,想要去羅馬。可他說,要工作。”從巴黎去趟羅馬,大抵如同從上海去趟杭州,不會花很多錢,也不會花很多時間。如果佳霓欲望很大,她可以苛求他去紐約,去加州,去上海,但她最終也隻是想,如果可以去羅馬玩一玩,那樣會很好,說不定還可以去維羅納,再去威尼斯,聽聽船夫在水道之間哼的小曲子。現在季節不是最好,但她不在乎。
“如果你的湯毅凡不想做的事,你很想,你會怎麼辦?”
首先,她必須請佳霓停止用“你的湯毅凡”來稱呼湯毅凡,他們兩個完全不是佳霓和陸盛的關係,湯毅凡也不是她的,接著,她回答:“如果他不想做,我怎樣都是沒用的。”
反過來,也是一樣。他們是那種拿對方沒辦法的類型。佳霓見惹她不開心了,有點後悔。她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其實我也可以去加班的,聖誕購物的人很多,店裏麵需要人手。”
萬聖節的前一天,陸盛做出了令人驚訝的決定。在去學校參加補考的路上,微婉收到了佳霓的短信,她興高采烈地說他答應了,他們兩個會去羅馬過聖誕。她踢踢靴子,鞋尖染了微微的雪。好,這下,一對情侶有著落了。
易微婉繼續向前走。
萬聖節大家都在放假,隻有補考的才會被迫來到學校,灰溜溜地為之前某個學期的散漫埋單。她覺得羞恥極了,走路也低著頭。她希望不要碰到任何熟人,再叫她解釋一遍“不及格”這件事,那還不如殺了她。
這可真是說熟人,熟人就來,好死不死,她又碰到了虞雪。虞雪正端著一杯咖啡,坐在大廳裏閱讀。長椅上鋪著要在學校舉行招聘論壇的廣告,一連串響當當的雇主名字,讓微婉隻有肅然起敬的份兒。
“想留在這邊工作了嗎?”她指指招聘海報。
虞雪倒好像沒想到似的,很驚訝:“什麼?哦……對的。”
“最近很難,簽證政策又變了。試著看看munication方麵,跟中國市場有關的職位,會講漢語會是很大的優勢。”可這些事情,虞雪肯定都已經知道了,不必由她來裝前輩。她開始口幹舌燥,找不到話說:“呃,我今天補考,那先進去了。祝你好運。”
接下來發生的事,她一萬年也想不明白。
虞雪放下咖啡狠狠地擁抱了她。那不是冷冰冰地走過場,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隔著她沒來得及看清什麼牌子但一定不平常的外套,虞雪給了她一個擁抱。她腦海霎時空白了,還用臉頰蹭蹭那領子。她都不記得上次穿這些衣服是何時何地了。一個女孩在圖書館裏溫書,一個女孩打扮得靚麗出眾,曾經這是虞雪和她,現在,這是她和虞雪。
在這擁抱之間,她突然對不同的命運釋然了。
角色可以對調,但你猜怎樣,她一如往昔地不在乎,標簽不會改變她易微婉。
虞雪放開了她。謝天謝地。
虞雪雙眼——如今是畫過眼線刷過睫毛的雙眼,在透明液體的作用下,像 玻璃球一樣的澄澈飽滿。這讓易微婉想到幼年時聖誕樹上掛的水晶球,除了安東尼的薑餅小人之外,水晶球也是她記得的。它們都代表聖誕節,是她的幸運符。其實虞雪的臉還是在扭曲、抽搐,但她開始覺得這張如今很美麗的臉更加美麗了,因為它不再刻意壓抑,開始講述一些由心而發的內容。
虞雪說:“也祝你好運。”這笑,不虛偽,很真誠,是從心窩裏掏出來的。
擁抱是比親吻更貼心的舉動。
易微婉並不想炫耀她有幾多親吻的經驗,因為其實真的不多,但她吻過男人也吻過女人;吻過,也被吻過。她不會叫自己是專家,但她在此領域有話可說。每次親吻,你們總是在一種親密的形式中進行較量,你要入侵,要控製,要想盡辦法占得主動權。而擁抱時則不會,擁抱是在彼此的臂彎中取得溫暖,在你給予安全感的同時,也收獲安全感。
這也是為什麼,舌頭到舌頭的親吻,總會導致醜陋的性愛,而擁抱卻致使雙方達到和諧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