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婉之所以留心到了他去運動場,是因為一次放學回來時,恰好瞥見鐵絲網那邊,陌生人剛完成了一個精準的後仰跳投動作。她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雖然中學時念的是女中,但隔壁也有男子中學,她和姐姐一起去看過男生們的籃球賽,盡管姐姐用大半時間,以男子中學為藍本給跟朋友們普及各種基佬笑話,但她是認真看了比賽的。

原因是,那也是一個場上人人都在專注於一個目標的時刻。那種時刻那種人,都讓她無法抵抗。

所以看到隔壁陌生人打球的時候,她停下了。她就是攝魂怪,此時正是最需要汲取別人幸福能量的飯點。

圍在他身邊的男孩子們,年齡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不等,三個莫霍克頭,三個黑人,四個阿拉伯人,沒有白人,個子都比他矮。這在巴黎是個很少見的怪狀——亞裔男性總被視作力量不足的典型。但在這一群孩子中,他暫且算作高大,且肩膀很寬,脫去上衣,露出的居然是還不賴的肌肉。

微婉用紙巾擦幹淨籃球場旁邊的肮髒座椅,光明正大地參觀比賽。他注意到她在旁觀戰,但沒做任何反應,按慣例玩到了晚上八點。

告別玩伴,他上樓回房間,她很自然地站起來,一起走。

這也是陌生人比虞雪好的一點,他不會用輕蔑的眼光噓開她,好像她是覬覦美味魚肉的野貓。

她問:“你是怎麼跟他們搭上的?他們天天搶中國人的錢。”

“上次被搶的時候,我追了他們三個街區。然後發現,他們住的房子和我 們的居然隻隔一個籃球場。防賊太費力,索性和賊做朋友吧。”可是……三個街區?她是覺得他很能運動沒錯啦,可他居然,追了三個街區。“要麼你沒事閑的,要麼你是白羊座。”“都不是。隻是他們不能平白借了我的錢,再還到警察局裏。我沒那個時間,追三個街區,要快一點。”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不轉睛,語氣平穩,微婉卻歎為觀止。人不可貌相,這種不打不相識的事情也做得出來,可見這平素沉默的男生是個奇人。“厲害啊。你追回了錢,還和巴黎的黑勢力們搞好了關係。”她狡黠地咬了咬唇。“所以說,那你到底是什麼星座呢?”“摩羯。”

微婉留心聽到了混混們用蹩腳的英文叫他Sam,她絕對不主動開口問他的名字,同時也懊惱地發現,她隔壁房間的郵箱上沒有標注名字,但“Sam”也可以先將就著叫。她知道他是摩羯座,除了這些外,她能肯定的是他念的不是高等商學院,那麼,多半是公立大學。

法國公立大學不篩選學生,不收學費,這使其成為中國學生留學的首選。大多公立大學的學生,總是低有昂貴學費和精英師資的高商學生們一等。

虞雪表現得尤為明顯,在巴黎中國學生聯盟中,她從不和公立大學的學生有太過親密的聯係。或許她在Facebook上麵加了他們做好友,但平時會打電話的,在MSN上聊天的,一起出來的,要麼是高商的,要麼是理工學院的,要麼是政治學院的。

Sam回答說:“你們高商的人,貌似都不怎麼和其他學校的人講話。”可見虞雪之流劃分出的貴族學校與平民學校的等級製度,荼毒至深。微婉不太介意所謂貴族高商和平民公立的分別。從小到大,她汪家的哥哥姐姐尚且不做這種事,湯毅凡也是親民的典型,且事實擺在眼前,高商不是人 人都是精英,比如她,況且公立大學也不一定就沒有人才。當然還有,她念念不忘某碗友好的醒酒湯。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她依然需要那一個朋友。“中國人,也不會和混混在一起打球啊。”Sam啊了一聲,轉了轉指尖上的籃球。“誰都需要朋友。”

她倒沒想到頭回聊天,他們就這麼有默契。微婉很開心。

Sam又說:“對了,上次的醒酒湯我還冰在冰箱裏。”從“那麼默契”到“真的很默契很默契”,微婉開心得不得了,她欣然接受這種邀約,不忘加上一句:“現在我已經戒酒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