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離開一段時間,爸媽大概會消氣的。這看似明擺著的道理,仍不是她 想的那樣。“不是離開一段時間,婉兒,我希望的是你永遠別再回來。”“……原來你生我的氣,生得這麼厲害。”“不是我生你氣,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生你氣。隻是,你的人生不能再這樣胡鬧下去。”哥哥用刻板的語氣向她交代了要她去讀的那所學校的情況,並給了她安東尼的電話,叮囑她住在阿泰內廣場酒店的芭比套房裏。那裏有她最喜歡的城市,最喜歡的人,以及最喜歡的房間。

她茫然地翻著那一摞厚重的印刷品,手指逐漸沒有了力氣。那上麵有排列整齊的校舍,光潔象牙白的樓梯,學生們裹著藍底黑帶的針織衫,腋下夾著書本,看起來樸實而聰明的樣子。可這上麵的任何景象,都不像是會和她有任何的關係。

“為什麼要我讀商校?經商什麼的,我根本不懂。我不要學這個,我又不想做商人!”她驚慌地反問,她知道自己沒一根骨頭是為讀書而生的。哥哥的喉嚨中發出了一個輕到不能再輕的哼聲,但在她聽來,無異於五雷轟頂。“那麼你想做什麼樣的人呢?你到底懂些什麼呢?你連中學都沒有念完,接下來的人生,你就準備每天吃喝玩樂了嗎?”她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低聲啜泣:“可是,姐她不也是這樣……”“茜兒和你不同。”哥哥沒有停頓,可見他不是刻意狠下心來編造謊言故意激她的,他隻是在實話實說,“她姓汪,汪家便有責任養她,供她吃喝玩樂。”她聽懂了:“所以說,其實是家裏不願再養我這個毫無用處的外人了。”直到這時,哥哥才有了一瞬間的遲疑。他苦笑。“婉兒,講講理,你已經十八了。”

“哥,對不起,可我不想出去……”她突然覺得哭不出眼淚了,“就讓我回家吧,我以後少花錢就是了……我……我不花錢了,隻是吃飯睡覺就好,行 不行?”

“婉兒,你這樣子,簡直讓我看不起你。”他說,“我們會支付你在巴黎的學費和生活費,隻要你停留在我們的視線之內,不要惹事。”

惹事?她從來不惹事!被逼到絕路的人,總會生出莫大的憤怒力量,她就這樣地血液沸騰了。她是被戳一千但不能被冤一個的那類人,她或許百無一用,不擅長讀書,不醉心求學,但她至少是個聽話的孩子,她從來都是服服帖帖地跟在兄姊背後,唯他們馬首是瞻,憑什麼說她惹事?

汪敬哲見她橫眉瞪目,倒好像早等著她這樣似的。

“來之前就我知道,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你惹的事,你一定忘光光了。”

她遺忘那些戀情的速度,的確相當快。突然讓對方戳穿,她才知道,說她惹事,也不冤枉。她本來空空的目光,這時就像被灌入兩缸液化金屬似的,轟然墜向地麵。這幾個月,同是被流放的人,她有湯毅凡陪著,哥哥卻是獨自一人在外露宿的;她依然吃得好喝得好,卻不知道哥哥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從前的確不惹事,一惹就惹了個大的。

“哥,對不起……”

是否在重逢的那一刻,她就該先說這話?她怎麼一閉眼,就可以當往事沒發生過?可是,究竟發生過什麼呢?談起他們共同惹的事,哥哥淡漠的一如她。她常覺得那時他很好奇她,他想知道為何在家裏默不作聲的小妹妹,在學校裏卻有各種不可思議的傳聞。他想把她裝進萬花筒中,轉動鏡筒,讓她簡單的身體在不同的視角下反複、疊加、虛幻。

他的意思並不是讓她談那件事,他飛快地打斷了她,以示他根本不想談。

“說來說去都隻有對不起,我也不願聽了。婉兒,從現在開始,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