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墅在樓上的房間裏上網,在微博、微信、豆瓣等一些地方發布關於他們店的“種下心中愛”這個活動的消息,對一些影響他們店聲譽的信息和疑問進行關注和解決,對給他們的留言進行及時的回複,對一些網絡報名的人和電話報名的人進行登記和時間安排。
可以說,網絡營銷這一塊由楊墅一手負責,而網絡營銷這一塊,對香草天空的成功起到了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性的作用,這也是香草天空會比銅城其他的蛋糕店做得好很多的重要原因。
在這慢節奏的四線老工業城市裏,其他蛋糕店還沒有對網絡的作用給予足夠的重視,依然在死守店鋪,苦等顧客。而楊墅,一開始就打算走一條結合網絡、倚重網絡的路,當年給人修理電腦時,便已經初嚐過它便捷高效和低成本的好處。
彤彤給楊墅打來電話,驚歎他把“種下心中愛”這個活動的廣告已經用免費的手段做到了銅城網民幾乎無人不知的地步了,實在是一個網絡營銷的恐怖級別的高手。
“你覺得這活動怎麼樣?”楊墅站起身,活動身體。
“活動的創意不錯,就是名字起得爛極了。”
“種下心中愛,這名字爛嗎?”
“不是一般的爛,超級爛,你這是高中生作文的名字。”
楊墅想了想:“也是,不過沒辦法了,名字都宣傳出去了,再改不劃算。”
楊墅與彤彤閑聊了幾句,心中有種充實感,這感覺讓他很舒服。他愉悅地走下樓梯,看見詹聰在一樓的工作室,拿著錄像設備,在拍著一個正在柏藍的指導下緊張地做著蛋糕的女孩。他站在門口,靠著門框,欣賞著女孩的每一個動作,這份格外謹慎用心同時又充滿著期待的表情是多麼讓人心動。
直到將親手做的糕點送入烤箱,女孩方才鬆了口氣,開始洗手擦汗。
“楊哥。”詹聰見到楊墅,跟他打招呼。
“你覺得怎麼樣?剛才你錄下的這些。”
“很好啊,我覺得很有意義。”詹聰說。
楊墅點頭,笑說:“都是因為你,是你帶給我們的靈感,沒有你,可能就沒有這個項目,為了感謝你……”說到這裏,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電話,耳朵裏出現楊東海的同事魏叔的聲音:“你爸不行了,快來中心醫院。”
“怎麼了?”楊墅身體一顫,驚恐地問。
“你趕緊過來吧,別忘了帶錢,你爸肚子疼得昏倒了,送到醫院檢查出來是肝癌。”
楊墅嚇得渾身冒冷汗,路都幾乎不會走了,在柏藍和詹聰的陪同下,打車趕去中心醫院。
楊東海此時正在搶救。魏叔站在走廊裏,向楊墅解釋說楊東海先是捂著肚子疼得滿頭大汗、臉色發紫,接著便一頭栽倒在地上,被送到了醫院。
魏叔用責備的語氣對楊墅說:“大侄子啊,你是成天隻顧著忙你的蛋糕店了,總也不回家看看你爸,不知道你爸的身體有多差嗎?你爸應該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肝癌,可他誰都沒告訴,後來腳也腫了,成天腹瀉,還騙我們說是得了慢性腸炎。他大概是覺得治不好了,也就沒怎麼治療,隻是不再喝酒,現在總算知道他為什麼後來不喝酒了。他每天吃的各種藥剛才我問大夫才知道,原來全是止痛的,沒有一片藥是能治病的。”
楊墅站立不住,像是腳下的地四分五裂了,像是被塞在麻袋裏扔進深淵,眼前什麼也看不見,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轉,隻覺得四肢沒有任何力量。
柏藍和詹聰及時攙扶住楊墅,將他扶到走廊邊的椅子上。
楊墅的眼淚唰地流下來,懊惱悔恨地用手揪著自己的頭發。
魏叔在楊墅的身邊坐下來,摟著他的肩膀:“別自責,這是你爸的命,你爸可從來沒有埋怨過你什麼,總跟我們說對不起你,沒能掙到什麼錢,在如今這樣一個拚爹的社會裏幫不上你的忙。自從你開了蛋糕店,並且蛋糕賣得那麼火爆,還上了電視,你爸整個人都變了,成天樂嗬嗬的,誇你有本事,很是為你感到驕傲啊。你爸雖然自己不怎麼吃蛋糕,但經常帶蛋糕給我們吃,你爸……”
楊墅哭得滿臉淚水,已然泣不成聲,不能自已。
四天後的晌午,鹿鹿突然在彤彤的陪同下出現在楊東海的病房。當時楊東海剛經過劇烈的疼痛,在注射過杜冷丁後,漸漸安靜下來,精疲力竭,虛弱地陷入昏睡之中。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楊墅憔悴不堪地站起身。
“今天,才到銅城,直接過來的。”鹿鹿走向楊東海,站在床邊俯視著。
“好像是睡著了。”楊墅說。
“我們還是出去說話吧,我叔的身體成天成宿的疼,難得安靜下來。”彤彤說。
他們走出病房,走到走廊的樓梯拐角。
“我叔怎麼樣了?”鹿鹿焦急地注視著楊墅。
楊墅虛弱無力地歎了口氣,咧了咧幹裂的嘴唇:“肝癌晚期,還能活幾個月吧。”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嗎?”淚水流出鹿鹿的眼角。
“肝癌晚期就是這樣的,沒什麼辦法,現在連手術也做不了了,隻能等死。我沒告訴我爸他得的是肝癌晚期,但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他知道自己是肝癌晚期,還給我講肝癌晚期都有些什麼症狀。他要回家等死,覺得住院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家親戚也勸我把我爸接回家,讓他享受幾天有品質的生活。可我不想,我想讓他住院,盡量延長他的生命。”
“可我總聽說這樣的事,就是誰得了什麼癌,然後放棄醫院的治療,改成中醫治療,最後竟然把病給治好了的。 ”鹿鹿說,“要不我們試試別的辦法?”
楊墅搖了搖頭:“肝癌晚期,不可能有那種奇跡的,還是別折騰我爸了,搞不好很快就咽氣了。”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幾天肯定沒怎麼睡覺,看你都憔悴得不成樣子了。”鹿鹿憐憫地打量楊墅,“現在我回來了,你爸就是我爸,我來照顧他,我們一人替一天吧。”
“鹿鹿說得對,店那邊不大需要她,她有時間。”彤彤對楊墅說,“再說,幾個月的時間並不短,你總不能每天都在這裏這麼熬下去,那樣很快你就會累倒的,要有長期的心理準備。”
一個月後,蕭瑟的秋天又到了。楊墅先去香草天空處理點事情,然後才趕去醫院。柏藍遞給他一個保溫飯盒,說是剛熬的雞湯,讓她媽給熬的,裏麵加了一些滋補身體的東西。他接過飯盒,道了聲謝,匆忙去了醫院。
推門走進病房,鹿鹿正坐在床邊和楊東海說話。楊東海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還不錯。“你快回去休息吧。”楊墅對鹿鹿說。“不急。”鹿鹿起身。“喂你喝點兒雞湯啊爸,柏藍她媽給熬的。”楊墅給楊東海盛了一小碗。
楊東海搖頭,瘦得已經像根樹枝,真讓人擔心他那根細脖子會搖斷:“剛剛才吐過,胃裏很難受,惡心,什麼也不想吃,什麼也不想喝。”
“那不行啊爸,那樣哪來的能量呢,你先嚐嚐吧。”楊墅坐在床邊,用勺子喂楊東海。楊東海勉強喝了幾口,不肯再喝,閉上眼睛,說要休息。楊墅和鹿鹿來到走廊裏,在休息椅上坐下來。“我叔的腹水越來越嚴重了,肚子已經那麼大了。”鹿鹿憂心煩惱地說。“喝碗雞湯吧,這一個月也把你給累壞了,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楊墅給鹿鹿盛了一碗。鹿鹿手握小碗,直歎氣:“吃不下啊,一想起我叔的樣子,心就像被無數的手用力揪著。”
“對了,前天下午聽我爸說,你一個星期前給他買來的讓他開始吃的那個藥,是找人幫忙從德國買的,特別貴,說是兩三天的藥就得上萬元,是真的嗎?”
“沒那麼貴,聽說是德國新研製出來的,效果不錯。”“你別騙我,我爸說他問過醫生,這些都是醫生說的。”“我覺得很可能會好轉。”鹿鹿低頭喝雞湯。“回答我的問題,你跟我說實話,那藥真像醫生說的那麼貴嗎?你別騙我,沒有用的,我拿著藥盒到網上一搜就知道價格。”鹿鹿把勺子放在碗裏,看著楊墅說:“是的。”“你瘋了,肝癌晚期,全世界都沒有辦法,你給他吃那麼貴的藥沒有用的,你以為我不想治好他的病嗎?假如吃你那個藥肯定能治好他的病,我立即就把蛋糕店給賣了。”
“好了,不要說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你爸已經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吃那藥了。”鹿鹿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知道嗎?最近我正在聯係賣我的化妝品店,如果那個藥有效果,你爸的病情有了好轉,我立即從德國買三十萬的藥回來。”
看著鹿鹿,楊墅感動不已,甚至在內心深處,感到一種震撼。
鹿鹿靠著椅背,手捏著勺子,垂著臉,眼淚掉在湯碗裏。她吸著鼻子說:“我叔他這輩子活得真不容易,想想他這幾十年,真的沒享過什麼福,太讓人難過了。”
看鹿鹿哭,楊墅的眼睛也熱辣辣的:“我要是能早爭氣幾年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啊,我叔跟我說了,他死前能看到你這樣,已經感到非常欣慰和驕傲了,他說起碼你這輩子不會像他的一生那麼窩囊。”
“我多希望他能過上讓親戚同事羨慕的日子,我多希望他能看到我結婚有孩子,可這一切都已經完全不可能了。”楊墅失聲痛哭起來。
因為楊墅的失聲哭泣,鹿鹿哭得也急促起來:“不晚,我們……我們要不馬上去民政局登記吧。你要不嫌棄我,咱們趁我叔去世前就把婚結了,這樣他會更加欣慰的。”
楊墅緊緊握住鹿鹿的手,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們倆頭靠著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互相握著對方的手哭。二十分鍾後,鹿鹿離開了。楊墅走進病房,看見楊東海正睜著眼睛注視著他。“爸,你想吃點兒什麼?吃水果吧。”“我什麼也不想吃,你過來,別總哭哭啼啼的。”楊墅走過去,坐在楊東海身邊。楊東海說:“咱們爺倆說說話吧,說說結婚過日子是怎麼回事。你來之前,我和鹿鹿聊過。現在我才知道,這輩子她不大可能會離開你,而你也不會忘了她,你們如果好好經營你們的感情,是肯定會結婚的。這是你們倆的緣分,更是你們倆的命。結婚後能不能把日子過好,就不是單單一個緣分能夠決定的了,那需要你們付出努力。比如我和你媽……”
楊東海說了很多很多關於他和妻子的往事。
又一個月後,深秋季節,冷風呼嘯,楊東海撒手人寰,終於離開了這個讓他受盡磨難的世界。爸爸去世了,楊墅成了孤兒。
葬禮結束後,楊墅拖著沉重疲憊的身軀回到空蕩蕩的家中。
此時此刻,心中已經沒有什麼悲傷,所有的悲痛都在楊東海死前的那兩個多月裏被磨成粉末,內心就像這個家一樣空蕩蕩的。是杜宇把楊墅送回家的,最近兩天,他幫楊墅處理了很多事,也累壞了。
他們倆躺在楊墅家的床上,一人一邊,沉默不語地抽著煙。“你不告訴鹿鹿這個消息好嗎?”杜宇說。“沒關係,我不想讓她參與葬禮這兩天的各種事情,她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楊東海死前兩天,鹿鹿接到雨婷的電話,雨婷說她那邊的生意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問鹿鹿能否過去幫她,她一個人實在頂不住了,沒有信得過的人幫她。
楊墅很清楚鹿鹿和雨婷的親密關係,讓鹿鹿趕緊過去,說楊東海這邊不用擔心,無論是彤彤還是柏藍,都可以幫忙照顧。而且一切都已經穩定下來,無論什麼事都有醫生幫忙,沒有人照看,完全交給醫院也是不成問題的。
鹿鹿便立即趕去雨婷那邊,說那邊的事一處理完就回來。“可彤彤說她已經打電話告訴鹿鹿了。”“是嗎?告訴就告訴吧,反正葬禮也結束了。”“是這樣的,我叔剛離開那天,鹿鹿給你打電話,那時候你太忙,情緒也過於激動,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她就打給了彤彤。彤彤是後來才趕到醫院的,還以為你已經打電話告訴了鹿鹿你爸的事,就沒大在意地跟鹿鹿說了這邊的情況,解釋說你沒有接到電話是因為太忙了。”
“哦,沒關係。”“老楊,跟你說件事。”杜宇坐起身子,“我也是幾個小時前才知道的,是彤彤告訴我的。”“什麼事啊?”楊墅見杜宇的神情異常嚴肅。“你可要挺住啊。”“怎麼了?”杜宇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可怕,讓楊墅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鹿鹿……鹿鹿她……”“鹿鹿怎麼了?啊?鹿鹿怎麼了?”楊墅急切地追問。“她在電話裏聽彤彤說了你爸去世的消息後,當時就暈倒了。今天雨婷給彤彤打來電話,說鹿鹿當時送到醫院後很快就醒了,身體沒什麼大礙。”楊墅懸起的心回落下去,虛驚一場。杜宇又說:“身體是沒什麼事,可精神上出了問題。這麼說吧,她失憶了,已經不記得我們了,雨婷說她一點都不記得了。就連你,你在她眼裏,也已經完全是個陌生人。醫生說這是心因性失憶,原因是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